第8章 心動了
“孟城主。”他聽見唐寄雪這么說。
殷涉川的目光不動聲色越過唐寄雪,落在那轎子上。
轎子太華貴了,他搜肝挖膽,一時半會兒都想不出什么貼合的詞。殷涉川上次見這種轎子,還是凡人帝皇去迎娶他的貴妃。可那時抬轎子的也只有十六人,孟城主的轎子有整整三十二個修士抬著。
“唐寄雪。”殷涉川攥緊了他的手。
“怎么還帶個小孩來?”孟城主的聲音像淬了冰,“你什么時候這么好心腸了?”
趙姓弟子不容他說唐寄雪壞話,打斷他:“孟城主,還請您慎言。”
一只枯瘦的手掀開金絲簾幕。
殷涉川盯著那只手,心中有種詭異的抵觸。
他這才看見孟城主的真容。
他披了件明黃繡龍袍子,若是忽視他一身陰森森鬼氣,便像個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他裝成凡人借住陵都,將本座的幼弟騙走,還騙走了孟家的信物。”孟城主青紫唇角陰惻惻一彎,“唐寄雪,可真是讓本座好找。”
“唐寄雪。”殷涉川拽了拽唐寄雪衣角,不安道,“這人身上好重的鬼氣。像個死人。”
唐寄雪面上的笑頓了頓,道:“涉川,我有些事要先去處理。”
殷涉川心中不詳的預感愈發濃烈,他扯住唐寄雪的衣角:“師尊,你要同他走?”
“你先跟著我趙師弟。你應當叫他一聲師兄。”唐寄雪輕聲安排道,“十二樓的師兄師姐們會好好護住你,等我事情處理完就回來,我們到時候一起回十二樓。”
殷涉川抓著他的手,在他手上抓出兩道紅痕,唐寄雪的手還是從他手心里抽離。
孟城主的目光在唐寄雪身上打轉,口上卻道:“這孩子你的?不像是人…像是畜生一類。”
殷涉川瞪了回去:“你也不像是人,像是沒投胎的餓死鬼。”
他努力想擺出個齜牙咧嘴的表情,努力了半晌兒,也沒努力出個所以然,只得繼續干瞪著孟城主。
“到你趙師兄那兒去。”唐寄雪拍了拍他肩,轉身向轎子走去。
“少主!”器修著急道,“您…”
孟城主手一揮,一陣極強的威壓壓在眾人脊梁上。殷涉川腿一軟,勉強穩了身形,只感到全身的骨頭都被往下壓,就如同是有人踩在他脊柱上。
他聽見“噗通”一聲,是器修摔了個臉朝地。
“孟城主,不必為難我的人。”唐寄雪握住孟城主的手,“收了威壓罷。”
“那就收了。”孟城主收了手。
“我去去就回,莫擔心。”唐寄雪上了轎子,回頭道。
唐寄雪站得這樣挺直,就像沒有威壓一樣。
“唐寄雪!”殷涉川大聲喊道。
他被威壓壓得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夕陽下那頂轎子被簇擁著,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里。
“少主真是…”趙姓弟子才從這威壓里緩過來,又急又氣,“姓孟的本來就恨他恨得不行,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我們怎么辦?”
這時候,城門才逐漸有了聲響。幾個商販小聲說著方才的事,茶壺瓷杯被撞得叮當作響。
殷涉川還在望著轎子,后背被冷汗濕透了,衣服貼在身上。
殷涉川踩了個什么東西。他低頭看,是唐寄雪給他買的糖葫蘆。糖葫蘆臟兮兮的,滿是塵土。
殷涉川沒去撿糖葫蘆。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太弱。姓孟的動動手指頭就讓他喘不過氣,林聲愁又比姓孟的不知道厲害上多少。每一個都比他強上太多。
“我們先安頓下來,別能讓少主再操心。”器修道,“也不能干站在這兒。少主的性情你知道,他下定決心的事,一百頭牛也拉不回來。”
趙姓弟子皺著眉,也只得答應:“那就先找間客棧。”
“殷涉川,你過來。”器修像是才想起唐寄雪的叮囑,極不情愿地叫上殷涉川,“跟著我們走吧。”
“要不是來找他,少主也不會到陵都來。”趙姓弟子話里有些怒氣,“我們只記得這是孟師叔的家鄉,怎么就不記得城主那茬。”
殷涉川一聲不吭跟在這群十二樓弟子后面走,器修偶爾看上兩眼,見他還在,又嫌惡地轉回腦袋和其他人說話。
陵都城內著實繁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雕梁畫棟,這些詞套上去甚至還有些不夠。青石板上他叫不上名的的建筑,檐角都掛著做工精良的燈籠,火光落在影影綽綽的河上,還能聽見畫舫里有人彈琵琶曲子。
殷涉川用力地踩了一腳石板,踩得石板發出悶響,好像這是孟城主的手一樣。他從小到大,除了阿姐就唐寄雪一個對他好過的人。唐寄雪說要帶著他看陵都里的風光,如今卻一個人跟著城主走了,他攔都攔不了。
器修隨意找了間客棧,給了掌柜銅錢,便在木桌子上坐下了。
客棧三四層,二樓都坐了不少人。有頭上長角的妖修,也有抱劍的散修,熱鬧得很。
殷涉川坐在鄰桌,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茶壺上的金線牡丹。
掌柜對這仗勢見怪不怪,端了壺茶水:“幾位仙長,五間上房安排好了,就在樓上天字號。”
“不是找了一間下房么?”趙姓弟子微微皺眉。
“我見仙長們人多,索性就全安排在一塊了。”掌柜奇怪道。
“不必了。”趙姓弟子挑釁般地望了眼殷涉川,“下房是我特意要的。”
掌柜循他視線望去,像是明白了什么:“好。”
“趙師兄,你怎么特意找間下房?”謝師妹小聲道,“這么明晃晃欺負殷涉川。”
“他的房錢還是十二樓出的。”趙姓弟子故意將茶壺提得極高,讓茶水從高處倒進杯中,格外地響,“沒讓他住狗洞就不錯了。”
殷涉川看著這些十二樓弟子對著他的后背,面上神色淡淡。
窗子外賣杏花的小姑娘總望他這邊看,他卻頭也不抬。
“殷涉川。”趙姓弟子走過來,撐在桌子上,在他頭頂投下一片陰影。
殷涉川抬起頭:“有事?”
“你一個人住下房。”趙姓弟子說。
“噢。”殷涉川不耐煩道,“還有事么?”
這種小排擠,他只感到不痛不癢,和小孩子鬧著玩一樣。
“有屁快放。”殷涉川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又補了句。
他望著窗子外。
太陽落山了。方才的天漂亮得不得了,那一大塊淺紅的云霞,里頭透著光。不知道唐寄雪有沒有看見。
他再回過來,趙姓弟子已經坐回去說話了。他們那桌人聲鼎沸,一會兒說十二樓的趣事,一會兒又操心起唐寄雪。
殷涉川的桌子和他們只有幾米之隔。
“小仙長。”店小二從樓上下來,端著茶水,“您的茶要涼了。”
殷涉川回過神來,飲了口涼透的茶水:“沒事。”
“謝謝你。”他說。
茶水入口又冷又苦。
“這是我分內的事。”店小二邊燒著熱水,邊同他說。
熱水被燒得咕嚕咕嚕冒出一小串氣泡,鐵皮發紅。
“小仙長,門外那姑娘看你挺久了。”店小二擦了把腦袋上的汗,打趣他道。
殷涉川愣了愣:“我不喜歡她。”
“你們修道的人也能找道侶啊。”店小二說,“等你到了我這般年紀,就知道自己有個老婆多好。老婆孩子暖炕頭呢。”
殷涉川面上有了一層薄紅。
唐寄雪也會和林聲愁暖炕頭么?
他們也會靠在一起,依偎著對方取暖么?
他敲著茶壺的手一用力,敲得自己生疼。
“小仙長,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模樣,我就知道心里有人了。”店小二善意地笑了笑,“我當初想我娘子,也是這副神情。”
“可是…可是。”殷涉川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
人聲嘈雜,他的聲音小,被人聲壓得一點兒也聽不見。
他總是忍不住望向唐寄雪,一聽到唐寄雪提起別人的名字,心里就酸酸的,這算是喜歡么?
殷涉川不知道。
他磕磕絆絆地轉開話題:“可是…誒,水要開了。”
水開了會冒白煙,壺里的水還在響著,才放上去半刻鐘,店小二也沒拆穿他拙劣的謊話。
“你可要抓住機會了。”店小二道,“小仙長,你生得這么俊,心上人肯定也漂亮。你要是不加把勁,可就是別人抱得美人歸了。”
殷涉川騰地從位子上竄起來,趕忙伸手去捂店小二的嘴:“別說了。”
“我還沒喜歡上他。”殷涉川自顧自地說道。
他的耳夾紅得像爐子里的鐵皮:“我沒這么輕易就喜歡上人。”
“阿姐說過,不是喜歡上好幾年都不算喜歡。”殷涉川說。
店小二拿著扇子扇爐子里的火:“還有種東西叫一見鐘情。”
“就是你看到一個人,心臟就砰砰跳個不停。”店小二緩緩道,“一見到她就喜歡得不行,恨不得將整個心掏給她。”
殷涉川悵然摸上自己胸口的位置。隔著唐寄雪給他換的衣裳,他摸不到自己的心臟。
他只記得自己把心臟掏給了別人。好像那個人也很漂亮,一把長劍使得極好,還總是對他笑。后來那個人被他自己害死了。他一想到胸口就一抽一抽地疼。
“小仙長,你還真去摸自己心臟了。”店小二的聲音將他喚回來,“你可別真掏了心臟給人家,人家姑娘會被嚇一跳。”
“我沒有心臟了。”殷涉川說,“除了心臟還能給他別的東西么?”
殷涉川想來想去,好像唐寄雪什么東西都有,他掏不出什么好東西來。他一窮二白,連蔽體都衣物都是唐寄雪給的。
龍涎?好東西,但是唐寄雪會嫌棄太不干凈。
龍角?砍下來倒是不錯,但是殷涉川還沒長出龍角,他頭上只有兩個硬硬的小包。
他想來想去也只有一片護心鱗能給唐寄雪。雖然掏了就沒東西再護著他了,但這是殷涉川渾身上下最能拿得出手的寶貝。
要是唐寄雪想要,他可以把鱗片取下來給他。
會很疼,不過他可以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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