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到家了
殷涉川已睜開眼,先望見的不是十二繚繞云霧,也不是恰好青山后金燦燦的的朝陽。朝陽正沿著青碧的山脊上攀,略過高峰低谷,光芒萬丈。
唐寄雪就站在他的眼前,那雙熟悉的桃花眼望著他微微上翹,笑意卻未達眼底。
好像朝陽在他身后都會黯然失色,殷涉川都好像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跳動,發(fā)出砰砰的聲響。
他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其實他和唐寄雪已經(jīng)在山門前的石階上相逢很多很多次,多得次數(shù)他都記不清了。
他甚至記得長長石階上每一塊階梯上有沒有生青苔,青苔又是什么形狀的,上面有沒有鞋子印。
殷涉川有三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第一個是他的肉身永遠不會死掉,就算挖掉心臟,就算把內臟和腸子都攪碎掉,他也能完好如初地站在你眼前。
這是天道給他的詛咒。
第二個便是他重生了幾千回。
只要他邁入渡劫期,飛升前夜,殷涉川便會發(fā)覺自己在十八歲的身子里醒來,修為只有金丹。
他起初不明白,次數(shù)多了,總算想起他只是個話本子里的角色,說書的早在他來到世上前,便安排好了他的從生到死。什么他以為的愛恨情仇,不過是紙上一場荒唐。
話本子的東西與現(xiàn)實總是一一對應的,像是書里寫林聲愁冷漠,他所見的林聲愁確實冷漠到能對他爆體都無動于衷。
唯獨唐寄雪不一樣。
這是殷涉川的第三個秘密。
話本子里的唐寄雪十惡不赦,自私自利,為了修為弒母,后來更是為了茍活殘殺不少人。
但是他見到的唐寄雪不是個這么個純粹的惡人,他根本沒有很迫切活下去的欲望,倒不如說有什么東西逼他活著,不然他早去死了。
唐寄雪在有些事情上甚至顯得有些軟弱,顯得很愚蠢。殷涉川沒法理解他重傷時去為十二樓的那些蠢貨硬扛雷劫。
殷涉川步入大乘期的雷劫是天道引來的,整整九十九道,能劈得渡劫期大能都神魂俱滅。跟隨殷涉川的十二樓弟子自然無法逃脫。
殷涉川最開始還會試著去庇護這些蠢貨,倒后來便也習慣了。
他們的命數(shù)在這兒,殷涉川見過太多死亡了,多得他都已經(jīng)熟悉死亡的氣息。那道雷劫注定要劈死方圓百里所有生靈,殷涉川不死只是因為他的不死之身,不然他早早也神魂俱滅了。
只有唐寄雪,唐寄雪在他重生里的每一個輪回都會風塵仆仆趕過來,明明他的魂魄都快要碎了,那么深的一道傷,殷涉川看著都疼。
這個叫“唐寄雪”的反派,次次都會固執(zhí)地來扛下他的天劫,然后不自量力地被天雷劈碎劍骨,再被五花大綁抓回十二樓,背負一身罵名,被他拼死救下的人唾棄折磨,最后不成人形。
殷涉川在這里對唐寄雪產(chǎn)生了谷欠望。
唐寄雪就像一塊浮冰,天道只允許他露出一角,光是這一角就熠熠生輝,水面下卻一定藏著更有意思的東西。讓他的谷欠念更深,更可怖。
無數(shù)個輪回里,唐寄雪他死在劍下,之后命運照樣運轉。對于“唐寄雪”的執(zhí)念無限累加重疊,如水般淹沒了他,將殷涉川變成了一個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怪物。
他的唐寄雪正站在他的眼前,手向他伸過來,殷涉川甚至能看見上面細小的絨毛。
身后十二樓的高樓便在長長的石階之后,云霞明滅間,只能窺得屋檐一角,便教人望而生畏。
“師尊。”殷涉川抓住那只手,與他十指相扣,“走吧。”
“好。”唐寄雪還不知道殷涉川換了個芯子。
十二樓的石階很長,從山腳下到山頂上,整整九千階,因道法的緣故,還不能御劍上去。
孟浮海的鬼氣麻痹了唐寄雪五感,唐寄雪走了大半,也不感到累,倒是趙姓弟子他們修為不比唐寄雪,落后了幾步。
他隱隱感到殷涉川和方才有些不同,他只道是快到十二樓了,殷涉川有些緊張。
“別怕。”唐寄雪輕聲說。
殷涉川沒答話,扣著他的手卻更用力了,抓得他手發(fā)白。
“不會有人欺負你的。”唐寄雪安撫道,“別怕。”
“我怎么會怕呢?”殷涉川低著頭,衣擺被風吹起。
唐寄雪看見他的嘴唇開開合合,最后還是沒說什么。
往前就是十二樓的山門。
唐寄雪這次回來,又是不一樣的心境。他原本以為他會很難過,但看到那兩根黑柱子,心里又泛不起一點兒波瀾。
門開著二山之間,將兩座青山霸道劈開,露出青黑的石壁,大門側高高立起兩根玄鐵柱子,上頭寫著龍飛鳳舞的“十二樓”三字,覆了層金箔,傳聞是仙人所留。
唐寄雪才走完石階,便不知道哪個眼尖的喊起來。
“少主回來了!”
“是少主!是少主!”
許多張稚嫩的面在他眼前攢動,關切地望著他。還有個弟子跑得太快,靴子半路掉了出來,也顧不得,光著腳丫子往唐寄雪這邊跑。
唐寄雪微微晃神,他正要笑。
又忽然想到,上輩子也是這些人來剔他劍骨的。用刀子一寸一寸生生挖開血肉,那個捅刀子最用力的好像就是掉鞋子的。
他面上不顯,攥緊了殷涉川的手。
“師尊?”殷涉川似乎在想著什么,慢了半拍才出聲。
“這是十二樓。”唐寄雪說。
“小唐哥哥——”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撲進他懷里,撞得唐寄雪后退了幾步:“小唐哥哥,你可算回來啦?”
紫衣少年蹭了蹭唐寄雪,又望了眼一旁面色陰沉的殷涉川,似無意道:“你就是那個私生子嗎?”
“和光,不能這樣說話。”唐寄雪皺了皺眉。
周身頓時便冷上了幾分,還是一旁的弟子來打圓場:“曲小師弟,少主才回來,你要讓他好好歇息才是。”
趙姓弟子這會兒趕上了唐寄雪,冷哼一聲:“我看和光也沒說錯話。”
“殷涉川是林聲愁的血脈,也是我的弟子。”唐寄雪道。
他的聲音不大,這些還鬧騰著的弟子,忽地就靜下來了。
“涉川來了十二樓,便是十二樓的人。”唐寄雪故作認真道,“你們這些做師兄師姐的,可要多擔待他。”
“少主好心腸…唉…”眾人聽他這么一說,也只得作罷。
紫衣少年兀自霸占著唐寄雪的懷抱,沒理會殷涉川:“小唐哥哥,你是不是又受傷了?我聞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
“不礙事。”唐寄雪笑了笑,不動聲色同他拉開距離,“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好好學醫(yī)術?”
“那是自然的。我可懂事啦。”紫衣少年笑了笑,露出兩個酒窩,“小唐哥哥,你不在的時候我可想你了。”
唐寄雪回頭看了眼殷涉川。
殷涉川還是神色淡淡的樣子,周圍的弟子都盯著他看,像是將他當成了什么奇珍異獸。唐寄雪聽到許多聲討論他的聲音,都不是什么好話。
他像是察覺到了唐寄雪,也望過來,與唐寄雪目光相接,看得唐寄雪后背沒由來一涼。
“謝師妹,明日帶涉川去領一塊內門弟子的令牌。”唐寄雪囑咐一旁的姑娘,“先安置在主峰。”
“涉川,你愿意么?”唐寄雪問他,“還是你要到別處去?”
“我想離你近些。”殷涉川的喉結動了動,輕聲說。
紫衣少年抬起腦袋,鹿瞳瞪大,難以置信道:“小唐哥哥,你竟然帶他去主峰!主峰不是只有你和林長老嗎?”
“私生子,你想去主峰?”他挑了挑眉,“私…殷涉川。”
殷涉川像是才回過神來:“你說什么?”
唐寄雪感到殷涉川的目光很不對勁。他說不上來是怎樣一個不對勁,只是感覺殷涉川的目光過分灼熱了。
“少主,真不知道您為什么要跑去北地!就為了接私…殷涉川。”有弟子心疼道,見殷涉川在一旁,故意提大了音量,“真是,您總是讓我們操心。”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唐寄雪笑著說,“好啦,大家都好好的。”
“少主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可不行。”醫(yī)修撥開人群,走上前來,“少主,還是讓我好好看看,您老是瞞著我們弄得一身傷。”
唐寄雪不大想他們知道自己受傷的事,只困倦地打了個哈欠,道:“今日實在累了,我就先去歇息了。”
“起得這么早,不如多去練兩遍劍。”唐寄雪說。
“今日見了少主,高興,練個兩遍哪夠?”有弟子道,“不得來個十遍!”
“二十遍!二十遍!”這群青年人起哄道,鬧哄哄地笑作一團。
太陽升上來,照在唐寄雪身上。不知是不是鬼氣的緣故,他只感到冷得不行,連貼在他身上的曲和光,體溫也冷得要死。
殷涉川還在一邊看山門上的字,他似乎很喜歡這三個字。
“林聲愁呢?”唐寄雪問紫衣少年,“怎么不見他?”
“林長老聽說南海有人賣鮫珠,鮫珠能穩(wěn)魂魄,前幾日就去了南海。”紫衣少年不情不愿拉著他手,“小唐哥哥。”
唐寄雪松了口氣。
林聲愁就是把懸在他頭頂?shù)膭Γ2粶适裁磿r候砍下來。
“你一會兒可要讓我好好看看,你要是受了新傷,我是要罵你的。”紫衣少年道。
唐寄雪明白自己這回是免不了一場臭罵了。十二樓是他的家,明明他家里人在關心他,但他一想到上輩子那些破爛事,心里還是有種難以言明的酸楚。
殷涉川站在他身后,唐寄雪莫名從他的金瞳里看到一點笑意。
“私生子,你可真是好福氣。”紫衣少年嘟囔道。
“我有名字,我叫殷涉川。”殷涉川冷冷道。
“你是魔教教主的兒子?”殷涉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么和你爹你娘比起來,你就這幅樣子?”
紫衣少年被戳了痛處,鼓著腮幫子質問殷涉川:“你說什么?”
唐寄雪頭疼得很,只拉住紫衣少年:“都少說兩句。”
“小唐哥哥!”
“涉川,走吧,我們去主峰。”唐寄雪從他手里抽出手腕,“跟著師尊來。”
殷涉川默不作聲地握著他的手,恰好覆住方才被握的地方。
“唐寄雪。”他說。
“你該叫我一聲師尊的。”唐寄雪說。
殷涉川的眼睛像是淬了冰,掃了眼身后跟著的弟子們,看得人家都不敢出聲了。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小聲說話。
“什么啊!什么眼神!真是!還以為自己是誰!”有弟子不滿道,“虧少主對他好!”
“唐寄雪。”殷涉川湊到他耳邊,呼了口熱氣。
唐寄雪錯愕地望著他。
“我回來了。”殷涉川的聲音很低,“我的新娘。”
唐寄雪渾身血液如同倒流。
(https://www.dzxsw.cc/book/44584740/3013779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