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師傅，先靠邊停一下，我們把道具給大家分一分。”很明顯，黃阿姨是這個非法臨時抗議組織的頭目。

        司機找了個安全的地方靠邊，黃阿姨和另一位大媽積極地從座位上拿出一個大包。

        “來來來，大家都把這些戴上。”黃阿姨十分熱情地分給大家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道具。

        “小田，你戴這個，這個漂亮！”黃阿姨遞給田恬一根紅艷艷的帶子。

        田恬看了看其他人的裝束，迅速明白這是要綁在頭上的，她苦著臉，“黃阿姨，我能不能不戴呀？”

        “小田，你喜歡咱們小區(qū)吧？”樓上阿姨苦口婆心道。

        “喜歡。”田恬誠實點點頭，“可是——”

        “那咱們這些叔叔阿姨待你好吧？”樓上阿姨沒有給田恬可是的機會。

        “很好。可是——”

        “那就一定要叔叔阿姨們這個忙。你們年輕人在旁邊站著吶喊助威一下就好。抗議隊伍里只有我們一幫老人，人家會覺得我們是在混鬧，要是年輕人也在，他們便也曉得我們這只隊伍是代表了各個層面的群眾訴求，我們的申訴是很嚴肅的事情，不是開玩笑的。等正高集團知道我們厲害了，我們自然會和他們談，那時便用不著你們年輕人出面了。”

        田恬臉上還是默默的。

        “不然，你在旁邊站著不出聲也行。”張伯覺得很是為難田恬，確實是自己之前沒跟人家姑娘說清楚。

        “嗯。”田恬迫于眾位長輩的殷殷目光投降了，接過那條紅彤彤的綢帶，把心一橫，往額上一系。

        死就死啦，就當自己重返高三，決戰(zhàn)高考!

        同車的三個年輕人原本還滿懷希望地看著田恬，希望她能在一眾老頭老太太的重重壓力包圍中帶領他們突圍而出，如今看見田恬是個慫包，最后也只能認命地套上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

        田恬之前從沒有留意過正高集團這樣家族式的大集團，直到站在正高集團在g省分公司大樓的廣場前，她才意識到這家全國排名top50前的頂級大集團是多么厲害，連一家省分公司的大樓也建得那么氣派。

        明亮的外墻玻璃折射著太陽光芒，整棟大樓線條流暢又極具高級感，站在它的腳底下，讓人深刻感受了世界與世界的不同。

        黃阿姨組織大家在正高集團g省分公司前的廣場集合，排成兩排橫隊。

        兩個年輕小伙子被迫舉起一塊橫幅分站隊伍兩頭。橫幅上書：“正義抗爭，還我家園！”

        紅綢上的大字力道遒勁，穩(wěn)重大氣，正是張伯頗為得意的墨寶。

        在黃阿姨的指揮下，大家舉手齊呼：“正義抗爭，還我家園！正義抗爭，還我家園！”

        口號是在車上練習過好幾遍的，簡明概要，又富有節(jié)奏感。

        一群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挺直腰背，居然喊出了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勢。

        田恬站在隊伍的邊邊弱弱得舉著小手，用細若蚊蟲的聲音喊著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口號。

        雖然自己是這小區(qū)的一員。

        雖然這些叔叔阿姨老爺子老太太對自己不錯。

        雖然黃阿姨一直強調這個活動充滿了文明和正義。

        可她畢竟是個小老師，而且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租戶，現在在大庭廣眾下對著人家門口進行示威，著實感到莫名的丟臉和心虛。

        正高集團g省分公司的保安看到了，出來詢問是什么情況，待弄清楚之后急忙回大樓里面稟報。

        不一會兒，保安引領著一位年輕人走出大門。據說，這位是分公司接待處的主任，如果有什么訴求可以進大樓里面跟他說。

        大媽大爺們都是參加過工作見過世面的，連來伺候他們的物業(yè)公司都被趕跑了好幾個，正高集團分公司的一個接待處的主任唬弄不了他們。

        大家伙將那兩個人當成空氣，把口號喊得更加大聲。

        接待處主任有些眼力，瞧出黃阿姨和張伯是帶頭大姐和帶頭大哥。尤其黃阿姨，只要她一揮手，大媽大爺們就跟著她節(jié)奏一起喊。

        她說喊起勁大家就喊起勁，她說歇口氣大家就歇口氣。

        接待處主任站在黃阿姨身邊賠笑說了許久，見沒有效果，只好回到大樓里，將情況向分公司的負責人張經理匯報。

        原本公司周末也是休息的，偏偏今天集團總部的大boss親自下來推進項目，現在人正往這里趕來。

        按道理說，解決這種非法集會，報警是最為快速有效的方法，只是對方是上了年紀的大媽和大爺，這么簡單粗暴地解決，恐怕會后患無窮。

        做生意的都知道，生意場上利字是要當先，但是賺錢賺到了一定的程度，面子和聲譽還是要的。

        g省分公司的張經理看見來示威的幾乎都是老人，便命人將飲水機子抬出大樓外，還張羅了兩頂棚子搭在抗議的老頭老太太們頭頂上，處理完這些，他急忙給宋齊打電話。

        有水喝，不用曬太陽，老頭子與老太太們的力量得以持續(xù)有力地發(fā)揮，接待處主任不好跟他們擠進帳篷里偷陰涼，只好站在太陽底下繼續(xù)賠笑勸說。

        田恬剛剛聽見接待處主任邀請張伯他們進大樓里面談話的時候，以為任務就要完成了，心里一陣狂喜，誰知道后面竟然演變成這樣。

        眼看快到中午了，正高集團不會連午飯都給他們訂好吧？

        還有，張伯他們不是來抗議的么？怎么還喝人家的水，用人家的棚傘呀，那接下來還怎么談嘛。

        田恬理解不了大爺大媽們的精神世界。

        按照黃阿姨和張伯的說法，既然來了，那便照吃他們的，照用他們的，吃飽了再繼續(xù)戰(zhàn)斗。

        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不能因對方的小恩小惠而失去立場。

        田恬正苦巴巴地用手給自己扇風熬時間，忽然一個戴著鴨舌帽扛攝像機的人走近抗議的隊伍，對著他們猛拍。

        田恬唬了一跳。這，這是連電視臺都驚動了嗎？

        那待會警察是不是會來呀，要是真上了電視被她學校的校長看見了怎么辦！

        田恬內心狂躁到不行。

        她到底是多慘一人民教師！

        她給自己腦補了無數種事情發(fā)展的可能，但是不管怎么發(fā)展，最后只有一個悲慘的下場。

        一個人民教師不好好教書育人，竟然膽大妄為在街頭非法集會！校長分分鐘可以把她開除！

        就算僥幸沒被校長看見，這里往來的人那么多，誰知道有沒有她的家長，如果被反映到學校去，校長知道了，然后分分鐘可以把她開除！

        再不然，校長、學生、家長都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可現在網絡那么發(fā)達，信息傳遞幾乎無限暢通，只要被圍觀的人在社交媒體平臺上一發(fā)，本地媒體或網紅大v一轉，校長知道了，最后還是分分鐘把她開除！

        田恬將頭低了又低，原本就弱弱舉起的手悄悄地在自己的胸前合十，默默無聲地做出了懺悔的姿態(tài)，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喊出的口號也變成了意念咒語。

        “求求你，不要拍我，保佑保佑，沒看見我。”

        她恨不得自己變身為土行孫，用腳摳出一條隧道穿越地心逃到地球的另一端。

        -

        正高集團g省分公司的大樓坐落在商業(yè)繁華的地段，幾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停在大樓的側前方，車上走下幾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

        從第二輛黑色豪車走下來的男人英氣挺拔，氣質超群。他目光精銳地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抗議的人群。

        “沒散？”雖這么問，可腳下的步伐卻沒有停下來，大步流星地往大樓里走去。

        宋齊緊跟在他身旁回答：“張經理已經安排進去談了，他們不愿意。老人家們脾氣硬，不容易說服。方和小區(qū)的拆遷補償問題一直是im項目的難點。”

        男人并不置可否，繼續(xù)往前。

        張經理接到電話早已在大廳里候著，一身黑色西裝里面的襯衫早就涔出了緊張的汗意，他雙腳并攏，身體微躬，見到高世展進來連忙快走兩步迎上來。

        他剛才隔著玻璃大門早就看見外面一群老頭老太的抗議活動，只是他沒有得到上級的明確指令，不敢以經理的身份接待方和小區(qū)的人。不過期間也著實做了許多請示調度指揮的工作，現在額上還冒著熱汗。

        眼看著高世展黑沉著臉進來，更加不敢多說，不敢多問了，一路將人領進公司最高層的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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