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 麒麟之子
大玄京都。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太子殿下突然回京的消息傳入宮中,陛下連夜就將朝廷里的一干臣子召集在金鑾殿中。今夜的皇宮里,燈火通明,因為是一時下令,不僅是宮外的官員們,就連宮內的宦官宮女都是忙中帶趕,將金鑾殿門口乃至各個宮門口兩旁的燈火都給點燃。
一時間,這座平日里漆黑無比的四個官道,數(shù)千燈籠一同燃燒,宛如白晝。
沒過多久,原本安靜的皇宮里陸陸續(xù)續(xù)傳來腳步聲或馬車趕路聲音,四面八方,但無疑都是十分急促,平日里還會結伴而行的大臣們今晚也只是互相看上一眼,順帶點個頭就算是打招呼。
大家心里都沒有底,皇帝陛下這么火急火燎將眾人召集起來到底是何目的。
正南大門里,以兩朝宰相藺如為首領頭的太子黨,獨霸兵部的屬于朝廷為數(shù)不多中立派系的趙家府,以二皇子為核心的李系黨羽李鴻羽,則領銜從西北黃沙走來的遺老新貴,四大派系扎堆,涇渭分明。
兩朝宰相一向不早不晚臨朝,曾與其爭奪宰相的李鴻羽也是差不多情況,一般情況也來得較晚,反倒是眉發(fā)雪白的趙泉明素來提前來到太安皇門外,以示老驥伏櫪,但習慣性寡言少語,這位曾與上朝圣人呂青衣筆下走過數(shù)十回合的大儒生,執(zhí)掌門下省,有封駁之權,有諫諍之責,入仕王朝后,不曾折節(jié),從未有泛泛而談,不言則已,一言必是有的放矢,深受皇帝陛下敬重,傳言馬上就要獲封一閣大學士的頭銜,同時也是馬卿文剛入翰林時候的老師。
趙泉明滿頭鶴發(fā),皮膚褶皺如老松,但奈何人家雙眸清澈明亮,算是讀書人中的一個奇葩,據(jù)說這個年老的一品大臣啊,盯著馬上入土的年齡,每日還五更起床坐在書房里,朗朗讀上一時辰的儒道書籍,書寫的那篇《天下太平論》大氣磅礴,隱隱散發(fā)著圣人氣息,就連陛下看了,都是贊嘆不已,授予其呂青衣之下的稱呼。
這讓別的黨羽心中一震,生怕這老家伙那日就真的如呂青衣那般一朝人圣。
趙家本就屬于中立,說的難聽點就是墻頭草,但再如今的朝廷,突然多出一位圣人,那就代表又會有一個全新的黨羽出現(xiàn)。
這對于所有人,哪怕是皇帝陛下,都是不算一個好的消息。
在場的所有人無不適神情嚴肅,就算是為首的三大老臣子都是面露凝重,低著頭不敢瞧見今夜天子的龍顏,只有躲在暗處里馬卿文一身青色官服,有了一些歲月的容顏上也借了前些日子突破的福氣,也是顯得容顏煥發(fā)。
滿朝文武,也只有他敢如此不拘小節(jié)。
馬卿文雖然敢在天下眼皮下打小差,也是仗著其進退有佳的距離,遠離朝堂,只是為大玄修點《如意大典》,平日也不敢亂朝堂,只是平日里給圣上露個臉,混個熟,剩下的全然沒有威脅,既不拉黨結派,也不參與什么皇子爭奪,也就是因為如此,就算朝廷里知道他與吳晨走的親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中書省謝寅子是中樞內廷的天子近臣,此寅子郎出身南州文人墨客之家,不可與一般的騷人同日而語,其祖輩是前朝文官里著名的忠誠代表,更是有過一門三后,三中登科及第的輝煌歷史,就是時至今日,前朝不在,在南州各地還是享譽不小的圣名,也是因為祖上清白忠烈,受到當今圣上的庇護與重用。
但謝寅子與其他高官相比,還是太過年輕氣盛,心里藏不得什么事情,喜怒哀樂全在臉上,似乎還沒有從南州的文人墨客與朝廷中的官員郎身份轉換過來,身上有著使不完的勁頭,隔三岔五上書,不是論天下大事,就是關系外遠百姓,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南州出來的文人墨客似乎對涼州并沒有太大惡意,早在吳晨第一次上朝,便很是客氣的與其打了聲招呼。
當朝老臣們一邊在這個看著這個差自己一般歲數(shù)的毛頭小子,回憶著年輕時候過往,一邊想著如何經驗不足的小家伙給弄回南州鄉(xiāng)下去。
畢竟老臣當?shù)溃蝗怀霈F(xiàn)個與自己平起平坐的稚嫩小子,他們這張老臉往哪里擱?
這還是在同階的官員心中所想,比之年齡大了不止一點兩點還處于他之后的老官員們,早已恨得牙齒癢癢了。
也是最近朝廷與涼州的關系尷尬,光光憑借那日先與在殿外與吳晨打個招呼近幾日都被老臣們聯(lián)名上書,各種務虛有的罪名都往其頭上扣,好在皇帝陛下對于這個親自從南州提拔上來的小家伙有足夠的信心,也只是對此一笑置之,不再理這般文人的喧囂。
這便是從戰(zhàn)場上殺下來的皇帝血性,以及獨特且專注,不能容其他人動搖分毫的判斷力。
今夜的朝會,沒有想象的驚濤駭浪,皇帝陛下只是宣讀幾份早晨遺留下的奏折決定,就草草了事。
好似是中途改了主意。
官員們都松了口氣,陸陸續(xù)續(xù)的退場。
從未與京官打過交道的謝寅子顯得有點局促不安,孤零零走在后頭,被四周冷冽眼神盯著,渾然不在意,在離家前他便拜訪過族中長輩,知道朝堂的險惡,心中自然有股整頓朝堂的意思,也知道身后的老臣們各個對他現(xiàn)在位置虎視眈眈,原本相安無事,卻不知怎么被附近門下省一位散騎常侍嗓音不弱地譏笑出聲“人言南州文人墨客多包容,大家更是有容乃大,對待北方的莽子也是如出一轍,真是大家之氣派,可惜啊,生了一雙渾濁眸子,看不清世道正軌,可悲可嘆!”
身為中書省謝寅子停下腳步,臉色有些陰沉難看,正要出口與之爭論個高低輸贏,這時,兩朝老丞相藺如遙遙望來,看到這一幕,微皺了眉頭,停下腳步,又被其喊住的馬卿文本意是讓兩朝宰相先行出皇門,但見到兩朝宰相折了個方向轉身走去,馬大學士也不客套,正好借此機會溜走,只是稍微走了兩步,又見這老丞相是朝那中書省方向走去,不由停下腳步。
極有官威的藺如來到肉眼可見的怒意謝寅子身邊,溫言微笑道:“謝寅子,前幾日你捎人帶我與趙家那老頭要一副字帖,我與那老頭論了半日才討要過來,不知何時有空來我府中取?還是老夫差人送到你府中?罷了罷了,還是選其后者,就算是大人你剛入朝廷的見面禮了。”
謝寅子抬頭一臉匪夷所思,嚅喏不敢言。那些個原本等著看好戲的官員緩緩散去,再不敢在明面上譏笑這個僥幸竊據(jù)高位的南州文人之后。
兩朝宰相也不以為意,拍了拍謝寅子肩膀,擦肩而過時淡然說道:“君子方能不結黨營私。今日笑且由人笑去,不妨再過十年看誰笑誰,那般老東西啊,之前成不了氣候,老來更是如此。”
謝寅子重重恩了一聲,又轉眼看向老丞相身后的青衫學士,不由心生感慨。
士為知己者死!
謝寅子心神搖曳。
看著眼前這個遲暮老人與身后不顯山露水,實則是有大氣運的文人。
這便是整個大玄王朝的中樞重地啊!
……
欽天監(jiān)通天臺。
頂樓除去眾多煩瑣復雜的觀象儀器,還用作藏書納簡,三面書墻高達數(shù)丈,以至于需要多架專門用來拿書的梯子,此時已是深夜,只有一名老人與書童呆在這里,老人因為讀書過多,以至于看壞了眼睛,腋下夾著一本古書,蹣跚著走出內室,來到鑿開一墻凸出向外的摘星路上,這條路突兀橫出閣樓長達六丈,由九九八十一大塊漢白玉鑲嵌而成,晶瑩剔透。行走在路上,低頭看去,膽小的肯定要兩腿顫抖。站在這里,可飽覽皇宮全景,屬于逾規(guī)違制,因此在本朝任何一份輿圖方志文獻上,都不見通天臺的記錄,老人走到玉石道路盡頭,仰頭望去,小書童趕緊跑來給監(jiān)正大人披上一件外衣,長得唇紅齒白靈氣四溢的書童倒也不懼高,在一旁坐下,雙腳懸空晃蕩,陪著老人一起看向浩瀚星空,托著腮幫怔怔出神。
小書童輕聲問道:“監(jiān)正爺爺,前幾日在京城突然涌出的微弱氣機,真是朝廷中人來的?那會是誰?宰相藺如早就跨過亞圣門檻多年,其他人多半也都是半吊子,就算能成,也不該只有如此小的動靜吧?”
既然被喊做監(jiān)正,那自然是欽天監(jiān)的第一人懷秋水了,老人攏了攏外衣,輕笑道:“老了,眼睛也不好使喚,已經看不太清楚。”
年幼書童不以為然道:“監(jiān)正爺爺你有天眼的呀,會看不清楚?”
老人無奈苦笑道:“天眼?哈哈,你這小娃娃真是可笑,也是平日太過寵溺你了,老夫教導你的都給忘了?要是被別人聽見你剛剛說的話語,不拉你出去打個三十大板?”
書童打抱不平道:“不會啊,監(jiān)正爺爺你那日明明就對著來的那個中年人,邊喝酒邊罵著如今的朝堂,我不過是學著你的語氣,怎么會被打?!”
老監(jiān)正搖頭道:“唉,人老了就是如此,倒是你個小娃娃快快長大,好接受你爺爺手里的活。不過你這娃娃從小眼神通透,那日來的中年人你感覺如何?算了,不用你猜了,那個人啊,真是半輩子才見一次嘍。年輕時候見他,以為他是未來真正的涼州指揮人,沒想到他娘的跑去一個邊塞城市里當起個老婆奴去了,現(xiàn)在好了,老婆也死了,才想起來有我這么個一面之緣的老朋友,才來跑關系,你說這個忙我們該不該幫?”
被陛下以國師相待的懷秋水昵稱小書柜的書童咂舌道:“這個問題你別問我,我可不會再上套了。所以監(jiān)正爺爺這次才沒有與皇帝陛下稟報這不可思議的圣人氣息?我明白了,原來跟上次來的中年人有關啊!”
老人想了想,笑道:“也不能說全有吧,反正八九不離十。”
書童兩眼放光,扯了扯老監(jiān)正的袖子,迫不及待問道:“監(jiān)正爺爺,他到底是誰啊?”
老人怕身邊這只小書柜著涼,先讓書童坐起身,再將書本墊在這孩子屁股下,這才不徐不疾說道:“當年皇帝陛下親自下詔書,要自家皇子迎娶涼州的姑娘,小書柜,你說是誰?”
書童哇了一聲,“知道知道,涼州陽城的吳家唄,那個殺的江湖里人不敢吭聲的劍屠夫吳臣!哇,監(jiān)正爺爺,看那個中年人面相,也不想什么殺人魔頭啊,不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富家翁?”
老監(jiān)正語氣沉重道:“人老了,自然懂得收斂殺意,不然還跟年輕時候一樣打打殺殺,豈不是被人笑話一輩子?不過你這么一說,倒是提醒我了,他這番如今,可不能再出手中劍,不然一發(fā)不可收拾,到時候龍運有損,被齊邊乘亂吞并,到時候大玄就命不久欸!”
小書童苦著臉道:“監(jiān)正爺爺,你可別嚇唬我啊。大玄現(xiàn)在兵強馬壯的,區(qū)區(qū)一個齊邊,就算再給他個十年,能成氣候?”
老人笑了笑,摸著小書童腦袋。
書童抬頭問道:“監(jiān)正爺爺,倒是快跟我說說,我記得上次你才跟我說,江湖高手,涼州占七,南州有一,而齊邊偌大國土,也只是出了兩位真正拿得出手的高手。”
老監(jiān)正起身說道:“不說這些了,現(xiàn)在眼下的事情啊,還是得處理好朝廷與涼州的關系,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能不動聲色的解決,也能兵戎相見,將大玄再次拖入無邊的苦海。唉,兩個擰巴人在一起就是麻煩,誰都不讓一步。”
老監(jiān)正走到窗戶前,對著今晚皓月明星,喃喃問道:“小女子,今日的情形,你是否在離去前就想到了?”
小書童一臉疑惑。
懷秋水有些吃力地瞇著眼,轉頭望向涼州那邊,伸手指了指,輕聲說道:“小書柜,快快長大,哪里有蛟蟒,京城有火鳳,未來的這里啊,就靠你這只墨玉麒麟鎮(zhèn)壓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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