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 欠人情
道觀,即是那觀道之地。出家人即是那出世之人。
道觀老老實實觀道,出家本本分分出世,本都不應該涉世過深。
別忘了,這里是大玄,那個曾經讓佛家在此生根發(fā)芽,造成天下第一大教的豁然生機,但可惜的是,現(xiàn)在佛家院落前,哪里還有所謂的人山人海。
不過只有敗葉堆積的小山,在訴說著曾經的輝煌。
武當龍虎以古木參天聞名于涼州,去道觀燒香之路綠蔭覆地,是郡內達官顯貴夏日避暑的絕佳處所,因為兩座道觀都是建立在清涼山之上,另一處的白云道觀雖不在山腰天時地利之處,但也是有小清涼的美譽。
這座歷經大玄曾經鼎盛王朝潮起潮來近乎千年來的皇家佛廟,如今已經是破爛不堪,特地從給涼州連夜趕來的黑衣老和尚與年輕讀書人還未走到山腰寺廟,就已能見到阻攔在兩人面前,積攢已久的落葉障礙,雖然對于他們而言,這落葉簡直可以無視,但這無不適透露出如今這座佛院已經不知有多好年沒人關顧了。老和尚感慨萬千,進入佛廟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后廚里拿出積滿厚厚蜘蛛網的還能用的竹掃把,從里到外,徹徹底底的掃一遍。
年輕文人始終在一旁觀看,默不作聲。在他看來,老和尚這種做法其實沒什么意義。
只是今日掃一掃這佛廟,是干凈了,可日后呢?還是會重蹈覆轍,只是現(xiàn)在圖個心里安慰罷了。
老和尚這么一掃啊,就是一個下午。
雙鬢染了星霜的年輕文人可沒有那么好的耐心性子來看他一人掃地,只是閑來無事的逛逛這失了曾經輝煌的皇家廟宇,從現(xiàn)在來看,這無疑是座無人祭拜的破爛寺廟,但從一些細節(jié)以及里頭佛像殘留的痕跡來看,曾經的氣派還是可見一斑,到走到主佛廟正前方,年輕文人停下腳步。
在這個原本應該是嚴肅無比的主院大門前,掛著一首詩詞。
這首詩狗屁不通,只是最后落款居然是狗屁二字。
年輕文人不知為何,突然笑了一下。
倒也是有自知自明。
入夜,道觀的夜幕,青色近墨,只有一處掛起燈籠,燈火朦朧,有兩支不避俚俗的陌生曲子交替響起,乍聽之下荒腔走板,傾耳再聽興許就能咂摸出些獨到味道。
年輕文人面無表情,懷抱一本書籍,背靠廊柱席地而坐,正對面是下午從樹林中撿起的枯枝升起的火光。
身邊有位老僧雙手輕輕拍掌,正哼唱到不知哪里傳來的佛教歌曲,他便是這座皇家佛廟前身的主持,也是可以說是整個天下對佛法了解最深的和尚之一。
曲終不散人猶在,兩位不同道的人相視一笑。
黑衣老和尚輕聲問道:“滄海桑田,沒有一塵不變的時候,但不知為何,明明知道前因后果,往事輪回,但還是會忍不住感慨,忍不住動筆書寫下遺憾。人啊,當真是怪,不僅是怪,還擰巴!
年輕文人遺憾道:“你說這話就沒有意思了,老和尚,佛教不是總講九九輪回,前世積德,后生來報!
黑衣老和尚嘆息道:“緣起緣滅。”
年輕文人抬頭望向高掛燈籠,突然笑道:“佛儒道三家何嘗不是青蠅競血,白蟻爭穴!
老和尚點了點頭,沉默過后,問道:“以為吳家吳晨如何?”
年輕文人倒也言談無忌,說道:“吳晨?以前自然是厲害的,現(xiàn)在嘛就不好說了。京城那邊的動靜啊,現(xiàn)在不過是看他所想了,離當今皇帝那么近的距離,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年輕氣盛的他,我跟你打包票,他定然會一人一劍,殺入宮中,也就沒有我們這些人什么事情了!
老和尚笑容恬淡,云淡風輕,道人在看大紅燈籠,僧人則是歪頭看向一串無風而啞的鐵馬風鈴。
嗡一聲震響。
雖然聽上去絕對僅有一聲。
年輕文人失笑搖頭道:“想起來了,這里是佛院,得忌憚些話語,不然佛主不開心了。”
黑衣老和尚笑而不語,輕聲道:“無妨。若是說以前的吳晨是一把利劍,那現(xiàn)在的吳家主子,就是一柄可以容納天下最為鋒利的劍鞘!
年輕文人哈哈大笑,將手中書籍放下,感興趣道:“這么說,你對他的評價可是高啊!
黑衣老和尚輕笑一聲,雙手合十:“實話實說!
年輕文人嗯一聲,便沒有下頭的話語了,原本他以為黑衣老和尚對吳晨的評價不過當今天下最為鋒利的寶劍罷了,現(xiàn)在看來,還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既然這個老和尚能這么肯定的說出如此評價,那不用多想就可以知道,吳晨現(xiàn)在多半是半仙水平。
年輕文人咬文嚼字一番,意識到什么,打趣道:“老和尚,你這是在跟我玩解字謎呢!
黑衣老和尚聽后只是平淡一笑,隨后喃喃一聲:“阿彌陀佛。”
能裝得下天下最為鋒利長劍的劍鞘其實不用多么厲害,關鍵還是在于能駕馭鞘里的絕世長劍。
那這把能被黑衣老和尚稱贊為天下最為鋒利的長劍又在指誰。
問題的答案很明顯了。
……
涼州蜀州,吳家鏢局。
清晨的兩個可以說是劍道高手的年輕人對決,出乎預料的高深莫測,就連在鏢局里既有威名的鏢局掌事人看的都是心驚膽戰(zhàn),自認對上他們任何一個,輸贏只在三十回合左右。
兩人最終的勝負以很戲劇的平手收場。
吳家悍劍對上劍閣上的霸道劍,原本想象的更加驚濤駭浪,幾乎可以用無比兇殘來形容。
眾人都沒有想到,兩人每招每式都將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湖泊里卷起水浪十余丈。,劍意就更不用提了,除了修為高深的鶴周天,黃有德以及鏢局里少數(shù)幾人,其余都是原來百步距離退到千余步去。
外行人自然只是看個熱鬧,以為勝負難分,但真正懂行的人已經能預料到結果。
劍袍少女的劍很恐怖,哪怕還留有余力,依然可怕。
回想起今早對決的年輕白衣嘆了口氣,將剛開的茶倒?jié)M一杯,這次學老實了,先給身邊的劍袍少女。
這從劍閣出來的少女也沒擺什么架子,只是很平淡的結果,不忘說一聲謝謝。
吳憂喝了口茶,淡淡問道:“準備何時動身去圣山?”
劍閣少女搖頭道:“等你平安過劍閣吧。”
吳家少爺挑挑眉,有些意外道:“打算上劍閣?”
劍袍姑娘古怪的看了一眼吳家少爺,冷笑道:“我要是上山,你還用著招去嗎?”
吳憂聞言也是很不要臉的笑道:“沒事啊,你可以當個甩手掌柜,或者故意輸給我,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劍袍姑娘白了他一眼,不過還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一本正經道:“我給你寫份拜山貼吧!
吳憂有些吃驚,笑問道:“不為難吧?”
劍袍少女嗯一聲,又搖搖頭,平靜道:“你欠我一個人情,得還!
......
“茂元,過來,來娘這邊。”
一座好看的庭院里,一位身著錦衣的女子朝著池里玩水的孩童招了招手。
孩童聽到女子呼喚的聲音便起了身子,一張粉嫩嫩的臉蛋被太陽曬得紅撲撲,遠遠看去,很是可愛。
孩童邊走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這可愛模樣也是惹得錦衣女子發(fā)出好聽的空靈笑聲。
這大概是記憶里最快樂的時光了。
不同于圣山上與老師和師兄師姐們開心的時光。
這份快樂是帶了特殊的血脈情感在里面的。
是喜歡還是怨恨。
青茂元自己都說不清楚。
站在孩童與女子身旁,身體虛幻的青茂元雙眸無神這樣想。
這個庭院不大,人也不少,可他們卻都看不見自己。而自己,明明身在自己的記憶里,卻每次都像個外來人一般。
“你們,到底是誰。"
青茂元低眉喃喃自問,他看向嬉戲打鬧的母子倆。
看著他們溫馨的場面和周圍人歡快的笑聲,一陣煩躁不知從何而起。
青茂元此時真的很想跑過去,揭掉那遮蓋女子容顏的光芒,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他就是這個小男孩。
他真的很像,很渴望能站在這個女子身前,好好問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可是每當他想跨出一步時,總會有一道神秘的力量阻攔他。這力量很柔和,它始終沒有傷害自己的靈魂?墒菬o論青茂元怎樣努力,都無法破開這股力量。
他知道,一定有人在自己精神層面施加了封印。而這個人的目的也很明顯,他不想讓自己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一切,哪怕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是眼前這個女子嗎?又或者是自己記憶力從未出現(xiàn)過的父親,還是與自己朝タ相處的老師。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到目前為止,能涉及到精神層面的力量,施加封印的人一定是突破武夫三境的高手。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青茂元自己也是深信不疑。
坐在這座溫馨小庭院里,青茂元想了想。
在整座江湖中,突破武夫三境到達小宗師的武夫可是少之又少。
一旦突破武夫三境就意味著跟凡人之軀做出了告別。
老師說,三境之下修的是體,而三境之上則修的是道了。當大道達到大圓滿與自己靈魂產生共鳴之時,便可登上那通往長生路的天梯了,去敲敲那扇被所有人都垂涎的仙窗。
嘆了一ロ氣,看來自己想知道更多有關自己的身世的信息還得先破開這武夫三境。
武夫三境,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又卡住了多少人的成仙之路。
青茂元自己也是身在此局中,自然是知道破開這武夫三境的難度之大。
縱然自己有圣人老師的培養(yǎng),再加上圣山上的優(yōu)質的資源,也勉強到達如今微薄的境界。
突然間想起在圣山上各個師兄師姐們送行的場景,也不知老師是不是又是一個人在山頂對著皓月喝酒,喝到忘乎所以時候,還有沒有人陪著老師站在絕頂之上,迎風尿三丈。想著想著,這個還不知道自己身世的黑衣男子笑出了聲。
青茂元望了望這朦朧的天,隨后狡黠的笑了笑。
老師其實沒有江湖外說的那么不堪,拋開圣人這個稱呼不談,其實在這片涼州土地,又有多少武夫能走到老師這般的成就,身世干凈的可以說是一窮二白的小伙子,普通不能再普通,沒有什么特殊天賦,也沒有出生就帶能溝動天地異象的氣運。
老師曾在一次喝醉時候跟自己說起,當時在自己所處的偏僻地方,來了個會讀書寫字的先生,先生的長相他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寫的一手好字,字好到什么程度,仿佛天地間所有景色不過是驚鴻一瞥,老師小時候曾經一蹲一看就是整整一天,在恍惚過來時候,那讀書先生早就不見了蹤影。
在那個時候的鄉(xiāng)下娃娃看來,不讀書沒有關系,但沒有力氣揮動手里的鋤頭是會被笑得。
但老師恰恰相反,或許就是那讀書人隨筆寫下的幾個字,就算是現(xiàn)在大字不識的老師,都能很清楚的寫下。
一生不能入儒道,是老師心中一個難以磨滅的遺憾。
這個世界上啊,哪里有什么渴望就能實現(xiàn)的事情,不過是大勢所趨罷了。
黑衣男子回過神來,嘆了口氣。
看向眼前歡笑打鬧的母子兩,黑衣男子心里的似乎豁達一些。
不知道又何妨,現(xiàn)在的自己,還是很快樂啊。
想到這里,黑衣男子的身體越發(fā)的透明,直到消失在原地,也就在他消失在原地的那一瞬間,原本寧靜美好的世界,一點點崩塌,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廢墟,消失在空洞的世界里。
在這只屬于他自己的記憶長河中,那始終被光芒遮擋容顏的女子卻沒有隨著青茂元消失而消失。她散發(fā)著榮和的潔光,雙目好似望向青茂元消失的方向。
她好像在笑,又好似在回應剛剛青茂元說的話。只是她的聲音很輕很雜,仿佛是被某種力量隔開一般,讓她的一切都無法留在青茂元的腦中之中。
待到聲音徹底消失之時,她的身影也漸漸模糊起來,最終化作一個光點,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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