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愣，他回過去：好

        本呈嘉：嗯

        鄭司杰換好衣服，翻了下之前的聊天記錄，記了記地址，走到廚房跟盧鈴說：“媽，我不吃飯了。”

        “啊？”盧鈴正在擇菜，聽到后轉過頭，看到兒子穿著干凈的衣服，提著一個手提袋，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司杰，你要去哪兒？媽媽要做飯呢，吃完再去吧，你爸爸今天也回來吃飯。”

        “別，媽，我不吃了。我同學叫我去他家做作業。”鄭司杰拍了拍手里的手提袋，“我作業還沒寫完，下午還要去上晚自習呢，走了啊。”

        “你同學？哪個啊？那好，不過你先別走，等一下。”

        五分鐘后，鄭司杰坐電梯到樓下手里多了一箱純牛奶。

        十點多坐到車到本呈嘉所在的小區，鄭司杰裹了裹灰色圍巾，盯著手里的純牛奶，有點無奈。他覺得他們還是學生啊，不帶禮物也沒什么啊，這么顧忌干啥。但盧鈴一再堅持，說不拿東西怎么上門，他一時無言。

        鄭司杰走到樓下給本呈嘉打了個電話，因為沒有進門卡，他只能在單元大廳等。

        這邊的房子比較高端，大廳里吊著一只燦麗的水晶燈，茶幾和沙發是皮革的，墻上掛著復古的畫，很有華貴氣息。

        本呈嘉從電梯里走出來，一件白色圓領毛衣，黑色褲子，腳上穿著棉拖鞋。看到鄭司杰，本呈嘉愣了下，“你剪頭發了？”

        “對呀，還好吧？”鄭司杰是想問“帥不帥”的，奈何面前站著的人是個大帥哥，他也就沒好意思。

        “挺好的。”本呈嘉視線落在他手里的箱子上，眸色微閃，“以后不要拿東西了。”

        鄭司杰撓撓頭:“哎呀……”

        本呈嘉不給他機會，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鄭司杰，“我認真的。”

        鄭司杰看著他，只覺有種莫名的壓迫感，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好。”

        本呈嘉微微一笑，把東西從鄭司杰手里接下，單手從兜里摸出鑰匙把門打開，“走吧。”

        一進屋，一張布滿笑意的年輕女人的臉就映在鄭司杰眼里，鄭司杰忙叫了聲阿姨。本呈嘉對許璐點點頭，許璐把兩人往進迎，“快進去坐，我給你們倒水，唉，這天兒冷的。”

        鄭司杰看了眼本呈嘉上了霧的眼鏡，附和地點頭：“是啊，挺冷的，我穿了高領毛衣，還加了圍巾，還覺得很冷。”

        許璐一聽，笑了笑，熱情地走過來，“不過家里還是挺暖和的。來，把圍巾給阿姨，阿姨給你放好。”

        鄭司杰惶恐地往后退，連忙自個摘下放進許璐手里，“謝謝阿姨。”

        許璐把圍巾掛到別處就進來倒水，邊倒邊說：“呈嘉他爸爸等會就回來，我去給你們準備午飯。”

        鄭司杰坐下來把水杯握到手里，這才打量起周圍來，這個小區鄭司杰來過，是本市不錯的小區，面積估摸著是150平米，因為比他家138平米的大一些。

        房子設計很干凈，客廳是橫廳，連著餐桌一起，寬敞大氣。大廳連著陽臺，一直打通到兩間臥室，采光很足。

        鄭司杰看了一會，發現本呈嘉家里冷清清的，并沒有老人居住的痕跡。難道跟他們家里一樣是分居？

        正想著，許璐圍著圍裙從廚房里出來，“對了，鄭同學啊，聽我們呈嘉說你喜歡吃土豆，正好家里有，我給你做個紅燒的。唉，都是呈嘉這孩子，他之前說想吃土豆，我就給他做了一回。后來我又買了幾個，他卻不讓我做，結果就放到現在了。”

        “噢，嘿嘿。”鄭司杰笑了笑，忽然一愣，等等，本呈嘉不愛吃土豆？

        還沒等鄭司杰完全反應過來，本呈嘉皺了下眉，“媽，我們去書房做作業，您去忙吧。”

        許璐沒料到自己會被兒子“趕”，奇怪了一會，隨即露出溫柔的笑來，“好好好，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做作業啊，哦對了，”她折回來指右邊，“書房在那邊。”

        本呈嘉：“我知道，您去忙吧。”

        ……許璐巴巴地退到廚房，她有點小傷心，自己居然被兒子嫌棄了。

        這邊本呈嘉絲毫沒有表情，把迷惑漫在心頭的鄭司杰輕輕一拍，“走，去寫作業。”

        “奧，好。”

        鄭司杰拿起手提袋，遲疑地想，為什么本呈嘉會不喜歡吃土豆啊？

        兩人進了書房，本呈嘉給陷在迷惑里的鄭司杰拉開一把椅子，“坐吧。”

        鄭司杰回神，聽話地坐下了。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感覺本呈嘉家里的書房很大，大到相當于一個主臥。

        快十二點，本父打來電話，跟許璐說讓本呈嘉拿一下他下班路上幫買的菜，許璐應下，笑瞇瞇地道：“那你去，媽做飯，也能照顧你同學。”

        “沒事，”鄭司杰站起來，“要不我們一起去吧。”

        “別，哪有這樣的道理。”許璐拒絕，隨即看本呈嘉，“你說是吧，呈嘉。”

        本呈嘉點點頭，側首對兩手無處安放的鄭司杰道：“太冷了，你呆著，我去。”說著指了指書架，“這里有書，你無聊了自己看，不要拘束。”

        鄭司杰點頭，“好，那我等你。”

        本呈嘉走后一會，鄭司杰遇到了難題，他算不出來這個物理題，搜了一下，果然搜不到。算了，等本呈嘉回來問吧。這會他閑下來，忍不住看周圍的擺設。

        以他剛進門的角度來說，書房左邊立著一個很大的書架，上面滿滿的全是書，中外名著都有。《史記》、《上下五千年》、《宋詞賞析》、《百年孤獨》等等。而正前方則是一張紅木桌，也就是他正坐著的地方，桌上放著文房四寶，大小不一的毛筆整齊懸掛在筆架上。墻上掛著幾幅毛筆字，寫得極為端正，落筆收筆都很有水平。

        但，鄭司杰感覺這應該是本呈嘉爸爸寫的，因為比起他媽媽常看的書法帖，還是稍微遜色了點。

        空氣里是宣紙的草味和墨水的香氣，幽幽沁入鼻息，舒暢無比。

        既然本呈嘉說讓他隨意，那他看會書。

        他站起身，慢慢踱著步子走到書架旁邊的窗戶前，窗臺下放置了一張雪白的長條高腳桌，上面擺著五盆植物，有三盆是水仙花，隔著兩盆多肉植物擺放。

        水仙花有盆純白色的，白瓣黃蕊，另外兩盆是白橘相間和粉白交錯。兩盆多肉植物看上去跟一般的多肉不一樣，似乎是叫長壽花，因為鄭司杰家里養過，花的葉子肥大而光亮，打了蠟似的，冬陽透過玻璃照射在由無數小花朵堆簇成的花束上，熱烈美麗。

        轉了一圈，他再次停在書架前，微微仰頭看，書架上的書放得格外整齊，很容易找到想看的。鄭司杰看了會，發現有很多關于法律的書，心想他家里人大概是滿腹才華，涉獵的東西實在廣泛。

        本呈嘉家應該是書香門第吧，鄭司杰佩服又欣賞地想。

        目光從左至右移動，鄭司杰忽然在最右邊的一個格框里發現有一本800x1200的書被擠壓在不起眼的隔板上。

        他猶豫了下，正準備上前去拿，門被推開了。

        “你回來了啊。”這隔音效果也太好了，他都沒聽見人啥時候走到門外邊的。

        他的手還想碰過去，又嗖的收回，摸了摸眉骨，指著那邊小心翼翼道：“我想看一下書，可以嗎？”

        本呈嘉合上門，白皙的脖子泛著紅，一面走一面道：“可以，你無聊就看。我爸平時比較忙，我也忙，都不怎么看。”

        鄭司杰隨口問了句，“你爸是什么工作啊？”

        本呈嘉道：“律師。”

        “奧，挺厲害的。”鄭司杰伸手拿下藍色封皮的書，“我爸是公司副總。”

        “嗯。”本呈嘉坐到桌前翻開作業，掃了眼他手里的書，“你看吧。”

        “好。”

        鄭司杰輕拖了一把椅子到本呈嘉對面，翻過目錄，視線落在墨色文字上。

        書是藍色封皮，叫《藍色窗簾》。

        文章以第一人稱開頭：我是個瘋子。

        我在這里呆了很久，久到經歷無數次葉黃葉落，葉綠葉黃。我喜歡往裝著鐵絲網的窗外望，那里有湛藍的天空。

        聽到鳥兒在外面叫，我就會跟著叫，聽到隔壁的人哭，我也會跟著哭，刮風了我會模仿風聲，下雨了，我會模仿雨聲。

        我是個瘋子。

        在進到這里之前，別人都這么說。

        ……

        文章的開頭短，卻很快讓鄭司杰代入進去。

        他認真地看，一頁又一頁，一張又一張。小說主人公是個“瘋子”，一個被所有人，包括他父母都認為是瘋子的瘋子。

        瘋子上剛初中的時候喜歡上了做手工，做飛機模型，做火箭模型，他甚至說他要造一艘飛船。可是所有人都笑話他，他的父母幾乎每天都要因為他做模型而毆打他，以至于他總是渾身淤痕地去上學，被老師嫌棄，被同學嘲笑。在長久活在譏笑與謾罵里他從前自信的頭顱仿佛被壓上了千斤重的巨石，讓他的頭再也難以抬起。

        他家里有個倍受疼愛的弟弟，跟他同一所學校。弟弟十分厭惡他，甚至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他哥哥。

        一開始他很難過，他不明白，為什么人人都可以有夢想，他就不可以，為什么別人說當宇航員當軍人當教授都會被夸贊，他的夢想卻被說成是“白日夢”？他一直都覺得夢想是引領他前進的明燈，可是現實卻讓他大受打擊。

        他不信，即便是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讓他傷痕累累，他也不愿意相信這一切。

        為什么，為什么夢想會讓所有人討厭他？他想證明自己沒有錯，每天都很認真地學習物理課，小心翼翼地問老師問題，忍受著一切屈辱與嘲笑，終于成功的做出了一個可以“飛”的小飛船。

        可是，那只小飛船卻被同學們撕碎了，孱弱的身軀躺在惡臭的垃圾桶里，徹底繃斷了他大腦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怒火將他的理智燒得灰飛煙滅，他控制不住體內潛藏的暴躁因子，失手砸傷了一名同學。

        于是，他被送進過了精神院，在那個鐵絲修起的高墻里度過了一個個春秋。

        時間過去太久，他漸漸忘了自己名字，忘了父母兄弟的模樣，忘了欺辱他的同學，所有的畫面在陳舊的記憶里泛黃褪色，只留下幾抹殘存的色彩。

        文章內容僅幾頁就讓鄭司杰看得眼眶酸疼，他心疼瘋子。不僅因為瘋子悲慘，還因為，這樣悲慘令人傷痛的事，會牽引人想到其他不開心的回憶上來。

        無數個噩夢里夢回的畫面閃電般滋啦啦驟然出現在腦海里：瓢潑大雨里躺著摔碎的花盆，碾爛的花瓣和刺目的鮮紅……

        不！

        鄭司杰猛的回神，摸著胸口平復了下心情，他翻過一頁，正要準備繼續看，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許璐親切熱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呈嘉，司杰。出來吃飯了——”

        鄭司杰抬頭望了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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