衿黎眸色逐漸深沉，她聽明白了，北殷王完全就是沖著顧徵來的。

        所以顧徵是又做了什么，引來這么一座大神。

        但顧徵一語不發，安靜的站在那里，簡直就是個聾啞的，自成一道結界。

        妗黎面無表情，冷聲問：“什么約定？”

        眼神刀子一樣甩在顧徵身上，字字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她極少有這樣感情外露的時候，可見是對顧徵有多么厭惡。

        顧徵保持沉默。

        這時北殷王倒是替他開口了：“別激動各位，本王的妹夫一向如此隱忍。”

        妹夫？什么妹夫？誰是妹夫？

        眾人盯著顧徵愣住了。

        “哎——”北殷王拖了老長的音，抱臂看著眾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本王來一趟東朝不容易，就是想看看本王的妹夫是個什么條件。”

        “但現在看起來好像很不如意，本王怎么放心把王妹嫁過來呢？”

        北殷王攤了攤手，桃花眼微微瞇著，看起來很是苦惱。

        “什么時候的事！”衿黎深吸一口氣，銳利的眼神似乎想把顧徵盯破個窟窿。

        她好像忘了，顧徵被關三年，剛剛才被押解過來。整個大殿上，數他最不清楚情況。

        “本王那死的渣都不剩的老爹口頭答應，兄長安王下的旨，怎么，你們不知么？”

        北殷王輕笑，揶揄之意很是明顯。

        他環視四周，眾人目瞪口呆的反應盡收眼底，輕飄飄道：“三年前訂下的婚約，可不能一拖再拖。”

        “什么婚約！”顧愷之第一個站出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書六聘，明媒正娶，一個都沒有！”

        “安王不都被你殺了，他下的旨意怎能作數！”

        “你這是以李代桃，強詞奪理！”

        “嘖，說的是。”北殷王挑眉，滿臉狡黠，“所以我這不是到這里議和來了嘛。”

        “顧徵既不姓簡也能姓簡，本王既沒下令本王的皇妹也能聽上個短命王上的遺命！”

        “本王嫁王妹，總要看看大舅子情況怎么樣吧，還得試試親家不是？”

        “你是說和親吧！”簡琮被繞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怎么是顧徵，換一個不行嗎？”

        “公主千金之軀，豈能……”

        “哎！本王妹妹還就非他不可了！”北殷王抽出腰間的扇子在手上一敲，笑瞇瞇地像只狐貍，“雖然你們不承認九皇子就是顧徵，但顧徵十年前就在北境當質子，這是事實，骨灰也好，喪事也好，都能造假。唯獨情分除外，顧徵和王妹，她倆青梅竹馬，你情我愿，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嫁給你們——”北殷王的扇子指了眾人一圈，抬高音量，“王妹不愿意！”

        接著又點了點簡琮：“嫁給皇帝——”

        眼珠再一轉，當著那么多朝臣的面對著衿黎做口型：“你不愿意。”

        “她可是北境的掌心寵，嫁過來被大姑子刁難可不行！”

        “算來算去，還是顧徵最合適。”

        北殷王長腿一邁坐回原位，形狀極其漂亮的桃花狐貍眼里全是算計。

        “這，這怎么可以！”顧衍之慌了神，拉了拉堂兄顧愷之的衣袖，“顧徵一個罪人……”

        北殷王敲桌：“哎？顧三公子注意言辭，他可是本王未來的妹夫，慎言慎言。”

        “這就是你來議和的目的嗎？”衿黎和簡琮也坐下來。

        顧潭知擠到顧愷之、顧衍之后面，殿中間只留下顧徵一個人站在原地。

        “不很好嘛，皆大歡喜。”

        “本王就這么一個要求，你們剛才爭論的，本王都答應。”

        ？文丞相表情龜裂，所以剛才我費那么多口舌，是在干嘛？

        就，就這么容易就答應了？眾人齊刷刷驚掉下巴。

        剛才那般據理力爭、巧舌如簧、寸步不讓、一毛不拔的都是誰啊？！

        “本王一向好說話，只要讓本王開心了，什么都行。”

        北殷王笑瞇瞇望向顧徵，上下打量著，話到嘴邊又是一轉：“唔，本王看妹夫在你們東朝生活的好像并不輕松啊，要不皇帝你再把他當質子嫁過來也可以，彩禮齊了，本王王妹的嫁妝一樣歸你們，這次就不用打著什么皇子的假旗子了。”

        剛才聽到北殷王前半句的利落就夸他為人爽快的是誰？

        站出來保證不打死你！

        還有后半句，東朝男兒入贅北境？這根本不就是純純的侮辱嗎？

        到底是誰找誰求和？能不能把自己位置擺清楚再說。

        北殷王一番話落，激得眾人爭討聲再起，他卻悠閑地轉了轉酒盞，饒有興趣的旁觀起來，嘴角上揚，傲慢又張狂。

        激將法對妗黎等人無用，簡琮垂目沉思，和親自然是緩和兩國戰局的最佳方式，北殷王愿意把親妹妹嫁過來是好事，只是這個人選，實在是……

        想著想著，簡琮又忌憚地看了眼殿中一動不動的顧徵，怎么非是他！他還沒忘三年前第一次御駕親征的所見所聞。

        那豈止是“影響深刻”四個字可以形容的？！

        北殷王的玩笑話不用當真，絕對不可能放顧徵回北境，再讓他再掉過頭對付東朝！

        衿黎和簡琮想的一樣，兩人一個眼神就明白了彼此。

        簡琮開口試探：“那不知公主何時抵達東朝啊？”

        “那——確實要等等。”北殷王自酌一杯，噙笑道，“這得看東朝的誠意了，你瞅瞅妹夫這處境，本王現在能舍得親妹妹嫁過來吃苦？”

        北殷王這是第二次點到顧徵的名字，明里暗里都在警醒東朝對顧徵好一點。

        簡琮撇了撇嘴，什么叫嫁到東朝吃苦？北殷王你不是在北境待多了腦子凍僵了吧！北境全年寒冬，連吃飽飯都是奢侈，要不是邊防嚴實，一年四季都有有難民拼了命也要偷渡，公主她嫁到東朝只有享福的份好嗎？！

        “您有什么條件就直說。”衿黎接過宮女送來的濕帕擦了擦手，斯條慢理地開口，“東朝不讓利，但也沒有占便宜的習慣。”

        “還是長公主殿下縝密，女兒家嫁過來本就是北境吃虧，很何況妹夫如此不受待見。”北殷王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往顧徵身上飄，可顧徵依舊連頭也沒抬，就好像眾人爭論的事情都與他無關緊要。

        “本王要你們恢復顧徵的身份地位，最好再給他在朝廷里找個官當當。”

        簡琮嘴角直抽，這北殷王還真是臉大，給個臺階就往上爬，一點不客氣！剛才不還拍著胸脯說自己就一個條件嗎？轉眼就順著妗黎遞過來的桿往上竄！

        給顧徵找個官？他需要官帽？你直接把我這皇位送他得了！

        一個東朝出生的、姓顧的北境人，還自帶叛國屬性和造反經驗。

        怕是八百年都找不出如此一個從里到外都契合的內奸！

        北殷王話音剛落，東朝臣子間便再度吵了起來，大多都說顧徵罪孽深重不可饒恕，不可輕易饒過這類話。

        不只是不耐煩的北境人，包括皇帝簡琮他自己，聽都聽膩了。

        北殷王后面侍衛幽幽道：“東朝夏宮夜鑒白蓮，卻是聽取蛙聲一片。”

        簡琮：“哦，我也是這么覺得的，你真聰明。”

        北殷王放下指尖把玩的酒盞，對著吵吵鬧鬧的眾人，皮笑肉不笑道：“你們考慮考慮吧，放了他一個，你們東朝都有好日子過。”

        這個人一開口，便像是在人心上玩投壺，周遭瞬息之間鴉雀無聲。

        偶聽見宮燈里噼啪一響，寂靜間顯得異常突兀。

        “嘶——反正本王那里的內亂是平不完的，也不介意每天從邊境十七城那里順帶多撈點油水，反正不累，也不打緊。”

        “兩位顧將軍都很久沒回家了吧，長公主殿下？”

        他對人心的把控得準的驚人，最后一句更是直接戳中衿黎。

        衿黎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其實北境開的條件很誘人，東朝只要給顧徵戴個官帽，給他一個不涉朝政不理事務的閑官，再派人像之前一樣軟禁顧徵和公主就好了。北殷王應該不知，東朝□□早就定下規矩，為免皇戚亂政，只要是頂著駙馬頭銜的，便絕不可能入朝為官，最多只能領個閑職糊弄糊弄，這一點倒是與北殷王的要求不謀而合。

        當然，顧府除外。

        北殷王只是看起來和顧徵親得很，誰又知道他是不是裝的？或許他只是想利用東朝的手，解決遺留下的北境皇女和安王心腹顧徵，一石二鳥，也不給自己落下一個苛待王妹的霸道名聲？

        有一點算錯了，文丞相壓低了聲音，在妗黎耳邊提醒道，北殷王不是一個在乎名節的人，不可能為了處理皇女，讓自己吃虧。

        他要是真在乎，就不會做出這種弒兄造反之事，如果某一天北境探子告訴他們，北殷王親自抽刀砍了殘余的所有手足，發倒是更可信些。而且以北殷王今時今日的勢力，完全可以把所有的消息抹殺，甚至消滅在北境界內。

        四國之內，本就屬北殷消息最為閉塞，又仗著氣候地勢出入不通。今夜接觸下來，也都能看出，北殷王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他寡情薄意，殘忍無道，情緒善變，如若只是一樁小事，何必親自到東朝來，多此一舉？

        “這么好的條件。”簡琮暗忖，眼神飄向妗黎和文丞相。

        反正是北境公主嫁過來，東朝不吃虧。

        “本王只是想給王妹一個好的歸宿。”北殷王咧嘴。

        但大殿之上都是聰明人，根本沒有人信這番鬼話。

        簡琮猶豫：“不知要嫁過來的是哪位公主呢？”

        北殷王嗤笑：“自然是本王的親妹妹安饒公主，放心，北境從來沒有什么偷天換日一說，她既是公主，那就是公主的命。”

        這話里明里暗里又在提顧徵假扮九皇子為質子的舊事。

        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投到殿中間，這個一直保持沉默，不吭一聲的人。

        “本王本來只打算看看情況，但現在覺得。”北殷王頓了一頓，不緊不慢地說，“應該多多拂照下妹夫。”

        只見他揚了揚手，兩個侍衛上前，“本王這兩個護衛，都會留給你。”

        什么？北殷王還要插人？

        這！這！這！這能要？要了不就是北境的眼線嘛！

        但衿黎并沒有開口阻止，北殷王如果不安排人才更怪，這么明目張膽反倒是讓她有些安心，這說明，北殷王才不是真的放心顧徵，這才要把心腹插在他身邊監視。

        簡琮掃了一眼兩個北境的人，清一色瘦高瘦高，黑鐵面具遮臉，渾身散發著煞氣，看起來就不好惹，嚇人的很。

        北殷王神色淡淡：“你們，之后就是駙馬爺的貼身侍衛，切記切記，護他周全。”

        他特地強調了兩遍切記，而當事人顧徵什么反應都沒有，兜帽下一絲情緒都不見，站在原地，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頭娃娃，沒有生命，任人擺布。

        簡琮和衿黎默許。

        見兩國議和初步達成，席上機靈的人已經開始一聲聲恭賀。

        但北殷王最煩繁文縟節，誰跟他搭話都不睬，只獨自飲酒。

        殿中氛圍逐步濃厚，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顧徵孤零零一人站在臺下。

        誰結親？誰娶親？誰迎親？雙方安排得明明白白。

        滿堂熱鬧，唯獨與他，毫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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