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靠著這個獨特的下坡方式，明大小姐總算在半小時后下到山腳下。

        而俞嫻站在一棵樹下，乘著樹蔭面無表情看她穿上高跟鞋，一臉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優雅高貴走過來。

        “給本小姐吧。”明芮希婀娜著身姿，主動去提她的畫箱，率先往旅館走去。

        俞嫻抬手看手表，接近下午一點的時間，自從畢業之后，她還是第一次那么晚還沒吃上飯。

        走過被烈日燒紅的公路，過了十來分鐘，兩人終于抵達余閑客棧。

        俞嫻從口袋掏出鑰匙，明大小姐就站在她身旁，提著畫箱等著進去。

        那一副樣子不像去給她當傭人的，而是去當大小姐似的。

        俞嫻擰動鑰匙的動作頓了頓，不知道留下這個大小姐的決定是正確還是錯誤。

        “進來吧。”沒等她想清楚，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打開門，讓她進去。

        明大小姐喉嚨里發出一聲嗯。

        俞嫻：“畫箱放客廳，跟我來廚房。”

        明芮希腦海閃過早上那個送貨員送過來的烤鴨，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好。”

        俞嫻給她一一介紹了一些家電和注意事項：“不會的，就去網上查怎么使用。”

        明芮希：“我手機丟了。”

        俞嫻難得被噎了一下，企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說謊的可能性。

        明芮希察覺她的懷疑目光，下意識想罵她敢質疑她明芮希說的話，好在理智及時出現，讓她所有的話都止于喉嚨。

        嘴上是不說了，但動作明顯能看得出她的怒火，明芮希拿起她的小手包，當著俞嫻的面憤憤打開，露出里面的兩支口紅和粉餅：“你自己看，我騙你做什么。”

        俞嫻對她的怒意視而不見，平靜道：“我知道了，我上個月剛換了新手機。”

        明芮希眼里突然一亮：“你要把新手機給本小姐用？”

        俞嫻淡淡瞥她：“舊手機。”

        明芮希深深吸了口氣：“行吧，二手就二手，本小姐能屈能伸。”

        她堂堂大小姐淪落到要用別人的二手手機，太埋汰了！

        俞嫻從冰箱里拿出那份烤鴨：“會切嗎？”

        她買的是一整只烤鴨。

        剛說完，俞嫻看到她不沾陽春水的十指，每個指甲上都做了blingbling的碎鉆美甲，她就知道不該問這個問題。

        “去端兩個碗過來盛飯。”

        出門前，俞嫻淘了米，放在電飯鍋里定時烹煮，一回來她就可以直接吃。

        明芮希點頭：“好，本小姐知道了。”

        俞嫻這才放下去處理烤鴨，又炒了一份熗土豆絲。

        一葷一素，還有一碟飯后水果，對她一個人來說就夠了。

        但顯然，明大小姐不太滿意：“只有兩個菜嗎？我家里一頓飯至少五個菜，早上也不例外，過年過節都得二三十道菜。”

        俞嫻坐下，對她的挑剔習以為常：“嫌棄的話，你可以回去吃。”

        明芮希噎住，不說話了，實在餓的慌，拿起筷子忍不住夾一塊烤鴨吃。

        她吃起來倒是斯文秀氣，哪怕再餓也不狼吞虎咽，這大概是唯一一點和她大小姐身份比較符合的優點了。

        吃完飯后，明大小姐就得洗碗了，但她坐在凳子上看著殘羹剩菜，又看了看自己的碎鉆美甲，猶豫半天。

        她這個碎鉆美甲可是要一萬多，怎么能去刷碗。

        俞嫻當看不見：“洗完上樓，我告訴你你住哪個房間。”

        明芮希：“你怎么不買個洗碗機，洗碗機多方便啊。”

        俞嫻：“你怎么不回家，回家多享受。”

        明芮希：“……”

        明大小姐到底還是認命去刷碗，小心翼翼拿著洗碗棉，臉上的嫌棄表現得淋漓盡致。

        俞嫻站一旁，看著洗碗盆里洗了跟沒洗的碗筷，眉頭不自覺擰緊，語調涼薄：“大小姐，吃不了苦的話，你回去吧。”

        “俞嫻，你別太過分了！”明芮希頓時就不高興了，“本小姐不是在洗著嗎？你用得著總是拿這件事威脅我？”

        “用得著。”

        俞嫻輕描淡寫三個字，直接讓明芮希無話可說。

        明芮希心里仍舊抵觸那片沾滿油污的洗碗棉，生怕弄臟了她的碎鉆美甲，她索性拿起一根筷子，隨便搓了兩下，打開水龍頭沖洗。

        只是剛打開就被人關上，明芮希愣住，沒等她轉頭看過去，指尖一緊，浸泡在油污里的觸感讓她瞬間炸了起來。

        “我的美甲！”

        明芮希生氣地嬌喝：“你知不知道本小姐的美甲價值一萬三嗎！一萬三！”

        然而她身后的女人聾了似的，掌心罩著明芮希手背，強行帶著她刷碗。

        明芮希每強調一遍“一萬三”，俞嫻就按著她的手背往油污浸濕一寸。

        亮晶晶的美甲終于沾上了油污和一些非常細碎的肉屑。

        明芮希受到極大的刺激，整個人都不好了，掙扎著要走開，要把手縮回來。可身后的女人將她緊緊禁錮在她胸前和料理臺之間，動都不能動。

        手上就更別說了，她完全掙脫不出來俞嫻的掌心，也不知她吃什么長大的，那么有勁。

        俞嫻的手指很修長，手背骨骼血管明顯，指腹因為畫畫有些粗糲，和明芮希蔥白玉指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保養程度。

        “俞嫻！你賠我一萬三的美甲！”

        “你再喊？”俞嫻貼著她耳邊，語調浸著寒冰，“再喊你就滾出去。”

        明芮希瞬間收音，嘴唇一顫，委屈地癟嘴咬唇。

        俞嫻：“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勞動價值，我沒必要留一個祖宗下來。”

        她只不過將當年兩人的處境調轉了一下而已，這位大小姐就已經受不了了。

        何況她當年做得比這更過分也不是沒有。

        她印象里記得最深的一個便是這位大小姐忘了給自己跑腿小費，而她又急著趕最后一天去交學費，因為差的正是那幾百塊跑腿小費。

        她不得不去提醒她，可得到的結果就是惹這位大小姐不耐煩，她親眼看著對方隨意地從錢包里抽取幾百塊，遞出車窗，沒等她接住，對方就已松手，坐著轎車揚長而去。

        她在大街上一張一張地撿起。

        “知道怎么洗碗了嗎？”俞嫻松開手，明芮希手中握著的洗碗棉頃刻掉下來，聽到這話，明芮希顫栗地去撿起洗碗棉，呆呆地看著洗碗棉里的油污再一次漫過她的碎鉆美甲，跑進她的甲縫里。

        她心底生出一股強烈地洗手沖動，視線挪向水龍頭，但身后的女人存在感太強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俞嫻就盯著自己，要自己洗干凈給她看。

        “還不洗？”俞嫻將水龍頭挪向另一個水槽，慢條斯理擠上洗潔精，清洗掉手上的油污。

        明芮希一手端著一個碗，一手拿著洗碗棉，吸了吸鼻子，舉著洗碗棉到洗潔精噴嘴底下，俞嫻給她按了按。

        俞嫻拿來一塊擦手布，擦拭手上的水漬，想了想說：“打爛一個碗，餓一頓，你那么大一個人，別整小孩那一套。”

        這話像是在提醒她別整什么幺蛾子報復行為，又好像在嘲諷她是個巨嬰。

        明芮希聽著十分不是滋味，洗完一個碗，又換一個菜碟，再到筷子，最后端端正正放到干凈的碗柜里，確認俞嫻不找她茬了，這才扔下洗碗棉，跑到水龍頭下沖洗美甲上的油污，低頭聞了一下，那股菜味醺得她柳眉直皺，趕緊擠一大堆洗潔精，揉出許多泡沫，洗了半小時才去掉那股味。

        但也有不少碎鉆掉了，甚至有的甲面缺了一塊，心疼死她了。

        但沒辦法，這是她選的路，憤憤出了廚房，上樓去。

        俞嫻在她洗完碗后就去處理她那個沾了不少黃泥的畫箱，清理干凈后放回到畫室里。

        “這間是你的房間。”俞嫻帶她來到一個房間前，“之前是客人住的房間，騰出一間給你睡，衣服的話暫時穿我的。”

        然而明大小姐并沒有感到多么榮幸，嬌聲反問道：“客人住的房間？”

        俞嫻聽到她這語氣就知道她要開始挑剔了。

        果不其然，這位大小姐嫌惡得連進去都不想進去：“你知不知道別人睡過的床很多細菌？尤其那些男客人，渾身一股汗臭味，萬一對方還不愛洗腳，簡直臟死了！你要本小姐睡這樣的床？俞嫻，本小姐都幫你做家務了，還侍候你，你連個像樣的房間，連張干凈的床都吝嗇給我，你什么意思？！”

        俞嫻把門帶上：“那你別睡了吧。”

        說完轉身欲走，明芮希氣得直跺腳，拉著俞嫻的手，稍稍放低些態度：“俞嫻，算本小姐求你了，你給我換個干凈點的房間。”

        俞嫻實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干凈，她翻修才兩個月，因為許大娘總是給她介紹游客，她為了讓那幾間房像樣一點，又重新裝修了一下，布置成民宿的風格，至今接待的都是一些女孩子女學生等女性游客。

        她估計許大娘也是考慮到她一個女人住在這邊，所以從來不介紹男性游客過來入住。

        俞嫻：“沒有男人睡過這張床，之前入住的游客都是女孩子。”

        明芮希眼里的嫌棄依舊沒下去：“可那也是別人睡過的。”

        俞嫻：“我說過，你可以不睡。”

        “俞嫻！”

        明芮希看著她離去，又看了看關上門的房間，險些氣短，最后不得已還是打開房間進去。

        第一眼看過去……整體還算可以。

        一塊10公分高的防潮床板架上放著看起來還算柔軟的床墊，不過和她家比起來，差遠了，也不是什么好牌子的床墊。

        邊邊角角沒有什么奇怪的頭發絲和垃圾。

        房間空間比較大，有很大一塊地方被俞嫻裝上了日式風格的榻榻米，以及上面擺放著日式的矮茶桌和蒲墊，一個簡約的木架上放著三套不同款式的和服，墻上四周是關于日本文化的油畫，明芮希仔細辨認了一下，應該是俞嫻畫的，裝裱到這里來了。

        房內有獨立衛浴和大鏡子，以及一個超大投影儀。

        俞嫻看起來很懂女孩子拍照的心思，整個房間每個角落都十分適合拍照。

        咚咚咚，門突然被敲響。

        明芮希看過去：“進來。”

        俞嫻抱著兩套衣服和毛巾過來給她，衣服上面放著一個二手手機：“上這張床之前，請先把你自己洗干凈。”

        明芮希無言地笑了下：“你倒還嫌棄起本小姐來了？你知不知道我身上這套禮裙有多貴？八萬八！”

        俞嫻平靜看她眉眼里的高傲：“八萬八怎么吃不起一頓飯？”

        “那還不是因為——”定制的沒法退，二賣也沒人買。

        明芮希發覺她語氣中淡淡的嘲諷，倏然住嘴，她今天一整天受的氣全來自這個女人。

        上前接過她的衣服，手機雖然有七八成新，但到底是二手的，明芮希心里也嫌棄得不行，扔到床上，翻了翻俞嫻給她的衣服。

        “沒有內衣嗎？”明芮希心底再一次升起一股嫌棄，她穿人家穿過的衣服也就算了，連內衣這種貼身衣服都沒給她準備，她是要自己裸著穿她衣服？

        俞嫻額頭跳了跳：“等著。”

        她記得自己有一套還沒穿過的內衣，只能先暫時給這位大小姐穿了。

        不一會兒，明芮希就看到俞嫻拿著一套素色內衣過來。

        像是看穿她想法似的，俞嫻先一步開口解釋：“沒穿過的。”

        明芮希這才接過，而后對她買的內衣品位做了一番評價：“真丑。”

        俞嫻：“……”

        俞嫻選擇不和她計較，出門前：“洗完澡后跟我去一趟鎮上。”

        明芮希：“為什么？”

        俞嫻：“帶你認一下菜市場在哪，省的你明天不知道去哪里買菜。”

        明芮希小臉上一陣痛苦：“本小姐才從山上下來沒多久，累死了，你能不能先讓本小姐好好休息休息，生產隊的驢都不敢那么使喚。”

        “而且，這才幾點？”明芮希單膝趴到床邊，去夠那個被她扔到床上的二手手機，“才下午兩點半！”

        話音剛落，明芮希就察覺一道陰影罩到頭上，手腕一緊，她竟然直直被人拽離床。

        她踉踉蹌蹌險些跌倒，嬌聲喝道：“你干什么？不要隨便動手動腳！”

        “明芮希，我說沒說過不要用你臟兮兮的身體去碰這張床？你當這里是你家嗎？”

        她在山丘上滾過，衣服上沾了多少污漬和草青素，沾上白色的床套，只會洗不干凈。

        何況她的腳還踩過黃泥，剛剛那個舉動，雖說是用膝蓋抵著床尾，但她那腳背險些碰到。

        明芮希先是理直氣壯和俞嫻對視，被她兇了之后，咬唇垂眸：“兇什么兇，大不了本小姐給你洗干凈。”

        俞嫻冷笑：“洗不干凈呢？”

        明芮希抱著衣服默不作聲好一會，才說道：“洗不干凈……那就扔了唄。”

        只是越說越小聲。

        俞嫻閉了閉眼，揉了揉眉心，警告她：“在你離開之前，這里的一切你都要保持原樣。”

        明芮希：“……知道了。”

        明芮希見她還站著自己房里，提醒她：“你出去吧，本小姐要洗澡了。”

        俞嫻離開前：“下午五點再去鎮上。”

        ……

        俞嫻回到自己的臥室，喝了口水，昨天那個單主剛剛又來找了自己，問能不能加背景。

        一般來說，已經錢貨兩訖的交易，不會再產生額外勞動。

        單主：【拜托了太太，錢方面可以好商量，因為我回去之后發現這張人設欠缺了一些氛圍感，如果加上背景就好了。】

        俞嫻問她：【大概是什么樣的背景？】

        單主：【太太隨意發揮，融于背景就好，有氛圍感就好哈哈哈哈哈】

        俞嫻沉思了一下：【可能要久一點，大約五天出圖，因為當時并沒有特地去構思背景，如果加上背景，光影這些就得變了。】

        單主表示：【理解理解，本來太太的速度就已經十分驚人了，我提前了好多天拿到成稿。】

        俞嫻和她談好價格，再一次打開平板，那個公主病人設一下子躍進眼簾。

        她還是很滿意這張作品的，賞心悅目，但不知為什么，看久了越來越像明芮希。

        明明她并沒有照著她的臉去畫……

        俞嫻放下筆，揉了揉眉心，估計是昨晚到現在發生太多事，明大小姐又一直在她眼前晃。

        而另一邊，明芮希洗完澡，吹干頭發，一頭倒進床上，沉沉睡過去，她的腳踩著高跟鞋爬山下山，還走了那么遠的公路，可累死她了。

        身上的睡衣有俞嫻的氣息，像是大吉嶺茶的香味，還行吧，她也不算討厭。

        一覺睡到下午五點，直到俞嫻過來敲門，明芮希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甚至有很嚴重的起床氣，但說出的話帶著絲絲嬌嗔：“誰啊，別敲了，再敲本小姐就炒了你！”

        明芮希喊了一聲后，門外不再有聲音，她以為是自己的威脅奏效了，又繼續睡。

        直到身上的被子忽的被扯走，明芮希擰著柳眉不敢置信竟有傭人敢如此待她這個大小姐。

        真是太大膽了，一定是她媽媽剛招進來那個小秋，她一早就看她不順眼。

        “跟你講，本小姐生氣了！”明芮希撐坐起來，怒目而視，“你最好麻溜給我滾出本小姐的家。”

        俞嫻面色平淡把她拉回現實：“醒醒，帶你去認認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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