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對峙著。
  從路的盡頭又走來兩個人，一前一后。
  前面的人，披著寬厚的褐色氈毛斗篷，看不清面目。
  后面的是一位少女，雙手捧著一個黑色箱子，穿著普通的初中校服卻難掩姣好的身材，如一朵盛開的梅花。
  正是林夢雪。
  她臉色憔悴，強自鎮定的神情難掩焦慮，正亦步亦趨的跟著。
  老婆婆轉過頭，又恢復了一開始的模樣，面對著兩人站定。
  老頭則抻著脖子，看著兩人走近。
  “譚右使好，吳左使好，這是林夢雪，我帶她來了。”
  披斗篷的人躬身行禮，聽聲音是一位年輕女子。
  “嗯，差事辦得不錯，人交給我。”
  “是。”
  女子轉過身對林夢雪說：
  “聽譚婆婆安排。”
  女子徑直離開了。
  譚婆婆盯著林夢雪看了片刻。
  “閣主在上面等你，上去吧。”
  她一手指向右邊院落里的小樓，面容慈祥溫和說道。
  “好的。”
  林夢雪被眼前這個慈祥老人的友善感染，心情平復了不少，抬步走進磚墻圍成的小院，奔著小樓樓門走去。
  如果林夢雪知道，眼前這個老婆婆曾經頻繁踏上修羅戰場，至今仍保持著一天內獨自殺死兩百多人的最高記錄，以及“笑殺神”“屠惡務盡”這些用無數鮮血換來的“光榮”稱號，恐怕就不會這么淡定了。
  “嘖嘖，現在的小輩越來越沒規矩，以前見到你我，起碼得行跪禮。”
  被稱作吳左使的老頭，好像全然忘了剛才的劍拔弩張，緩步踱到譚婆婆身邊。
  “老古董。”
  譚婆婆看也沒看他。
  “今天姑…閣主的心情不錯啊，很久沒見她這么開心了，有什么喜事呀？”
  吳老頭瞇著眼嘻嘻笑著，涎著臉又湊了上去。
  譚婆婆半晌沒說話，突然她嘆了口氣：
  “唉，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懷，想著要是你我當年在老樓主身邊就不會有事了。”
  譚婆婆轉過身對著吳老頭，表情格外鄭重：
  “可咱們這位姑娘心思重著呢，老樓主的事她從來沒說過半個字。”
  吳老頭的笑容僵在臉上，表情驚愕，好像不認識這樣子的譚婆婆。
  她像是沒看到，語氣溫柔的繼續說著：
  “都叫我什么‘笑殺神’，說我的功勞大。其實我心里明白，這些年，我只是因為殺的人多，才得了這么個兇名。”
  “可吳慈你不一樣，這里一多半人被你醫過，一小半人被你救過命，就連閣主和我也是你從鬼門關里拽回來的，你的功勞最大。我也不是石頭做的，你的好意我都知道的，這些年確實苦了你了……”
  吳老頭聽著聽著，突然咳嗽起來：
  “咳咳咳，這些年了，也沒見你跟我說過這么多個字，這老太婆糊涂了么，說這些干什么，你是不是舊傷又發啦，我去取藥…”
  他老臉一紅沒再停留，像是腳底下著了火，快步離開。
  走著走著，一頭白發的老人居然蹦蹦跶跶的跳了起來。
  譚婆婆看著他的背影，面色如常喃喃說道：
  “可我心里那個人，不是你啊老吳。”
  這是一棟住宅樓，林夢雪捧著黑色箱子走進單元門，走上樓梯。
  樓里樓外的衛生打掃的很干凈，但難掩老舊，樓梯扶手是老式的茶色木條，多數已經斷裂缺失，斷口處因長時間的風干氧化早已渾圓發黑。
  她走上二樓，靠近樓梯的一扇房門正開著，里面亮著燈。
  她走了進去。
  一股清幽甘甜的味道撲鼻而來，里面不大，她低頭看到腳邊有一雙黑色女士冬鞋。
  玄關的正前方，擋著個玻璃屏風，上面刻著繁復的五角星。
  透過屏風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個三十平米左右的客廳，地上鋪著一條藍灰純色氈毛地毯，沒有沙發沒有桌椅也沒有電視，毛毯正中擺一個紫色方墩，上面放著古樸講究的玉鼎香爐。
  裊裊青煙如輕柔的絲帶，緩緩舞動。
  地毯上有一位女子，二十多歲面容，卻有一頭銀白細密的長發低垂到地鋪散開來。
  她穿著高領的天藍色緊身衣，玲瓏身材展露無遺，雙目微闔像是老僧入定，靜靜盤坐。
  林夢雪站在門邊，捧箱的手指捏的發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起這個房間。
  正對著的南面是兩開的玻璃窗，左右有四扇房門都是關著的，兩面白墻上，正東掛著一套洗的發白的軍綠色尼龍沖鋒衣。
  正西裱著一幅字，雄渾遒勁的寫著“吾心自足”四個大字。
  力透紙背，一望之下讓人不由得心生豪氣。
  五六分鐘卻長的像是幾個小時。
  終于，女子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雙眼站起了身。
  這女子正是前日同靈羽道人在巷內斗法的神秘女子，孤月閣主，王月。
  “夢雪來啦，快進來吧。”
  她笑意盈盈語氣熱情，就像看到許久未見的朋友。
  “不…不敢，閣主。”

  林夢雪有點受寵若驚，這還是那個讓修行界談之色變的冷面閣主血腥人屠嗎？
  在別人口中，她可是寧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的魔頭，即使是閣中子弟都不敢輕易談起，唯恐引來禍端。
  想象中的見面，應該是鬼氣森森的暗室，不茍言笑的閣主，還有居高臨下的訓話。
  這樣的方式極大出乎林夢雪的意料，她一時有些發愣。
  “站著干什么呀，我這兒沒凳子坐地毯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王月熱情的說著走進了旁邊的房間，屋里傳來倒水的聲音，不一會兒，拿著一杯熱水走了出來。
  林夢雪有些恍惚的走進屋子，脫掉鞋后在溫暖的毛毯上坐下，把箱子放在身前，接過了一閣之主遞來的紙杯。
  這感覺，就像來到了哪個不常聯絡的遠親家里。
  看著白發女子要在她對面坐下，這才恍然驚覺，觸電般想要站起來。
  卻被一只手，靜靜按住了肩膀。
  “你當的起。”
  “閣主……”
  看著誅神閣主溫暖的眼神，感受著肩膀上柔和而堅決的力量，想起多年來修行的苦楚，想起幾天來的恐懼、內疚和委屈。
  林夢雪不禁濕了眼眶。
  “到了我這不必再怕了，我替你做主。”
  誅神閣的女主人在林夢雪對面坐下，聲音溫柔：
  “今日起，我正式收你為徒，傳你心學法門。還有，你母親的病我幫你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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