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樑離開片場的時候，內心是懷著深藏功與名般壯士豪情的。

        他甚至想給自己點首bgm。

        不過當然，萬般豪情在看見劉張的那輛小破車時，基本也就被現實打散了。

        而劉張正頂著個生無可戀的表情，在車前來回踱步。

        “劉哥。”相樑能想到他在想什么，心態平和地喚了他一聲。

        劉張在相樑喊出聲的同時，剛好抬頭看向片場的方向，見他安全出來了，神色終于和緩了一些，快走幾步過來，繞著他打轉。

        矮胖的身軀恨不能蹦起來，連相樑的頭頂都看看，究竟有沒有少幾根頭發。

        很好，依舊很厚實茂密的頭發，絕無禿頂或者發際線后移的危險。

        相樑很乖巧地站在原地，就好像剛剛放學看見家長的小學生，在接受家長的檢視，怕劉張看不見，還側了側頭，讓他看自己的頂發。

        高個子這等小小的動作，頗傷害了小個子的自尊。

        但劉張此刻關心不到那些了，只看著相樑臉上沒有半分損傷，緊張的心情松弛一二，才問：“我聽說又出事了？怎么還鬧到罷演了呢？你怎么樣？有人找你麻煩嗎？”

        《風袖江山》的群演是齊陽帶著的，而今天那位張韜也提過“齊哥”之類的話，所以劉張從齊陽那邊知道此事，再正常不過了。

        相樑一笑，沒有細說，只一副往事隨風的樣子，寬慰他說：“放心吧劉哥，今天之后再不會了。”

        可反而他這么說，劉張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皺著眉繼續打量他：“你怎么會得罪了錢辛呢？你也不像是……你這衣服怎么了？”他忽然驚呼一聲。

        相樑難得慌了忙低頭看去，原來是在最下面的衣擺處，有塊有一塊餅蓋兒大小的污跡，白灰白灰的。

        是他之前離開雜物間后，沒有處理干凈的一塊痕跡。

        相樑吐出口氣，他還以為是衣服破了呢。

        “不小心蹭的，沒事兒。”相樑提起衣角，和劉張一起將污跡拍打干凈。

        劉張狐疑地看著他。

        他知道這件羽絨服來歷，而相樑雖然生活環境慘點兒，但他舉手投足有種教養很好的干凈感。

        不是簡單的飯前便后要洗手啦、洗漱習慣啦那些基礎衛生，而是骨子里透出的那種“君子不立灰塵之地”的干凈感。

        并非潔癖，而是去飯店脫下外套都要認真折疊好，并以東西遮蓋；吃面條、火鍋都不會讓半點兒油星兒濺到身上的那類人。

        優雅，又大方得并不刻意，是骨子里透出的自然。

        所以劉張實在想象不出，相樑得是在片場里干了什么，才能在方九旗給他的衣服上，蹭了這一塊污跡。

        因此劉張覺得，他此刻風淡云輕的態度里，還藏著別的事情。

        “這個，樑兒，你沒事情瞞我吧？是不是有人對你……”劉張欲言又止。

        相樑是個只要不想說，就沒人能掰開他的嘴的那類人，可他迎著劉張目光的時候，理解了他的擔憂。

        他整治錢辛是因為方九旗，但劉張看見的，卻是錢辛背后的軒轅影視。

        因為劉張就曾是軒轅影視出身的金牌經紀人。

        他想起了死去的楚風，也是軒轅影視的藝人，而不論這其中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內情，但顯然那個少年，是劉張心里永遠過不去的坎兒。

        目光閃動，相樑輕嘆口氣，照實說：“這應該是錢辛扔我進雜物間時候蹭臟的。”

        劉張的眼睛都瞪大了，瞳孔劇烈震動。

        “他想毀我的容。”更加平衡的語氣。

        劉張呼吸都凝滯了。

        “我把他打了一頓。”

        “他媽的老子去——哈？”劉張差點兒沒跟上相樑的大轉折。

        “然后我威脅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劉張覺得有些亂。

        “然后他就去恨席元野了，”相樑的一雙桃花眼中滿滿的都是真誠，并沒有提及方九旗做的事情，免得緊張兮兮的劉張，把一切反怪在方九旗身上，只說，“所以劉哥你放心吧，真的不會有事了，今后，我們都能好好拍戲了。”

        劉張覺得，不管相樑將來能不能做一個好演員，他一定不能做一個好編劇。

        哪兒和哪兒啊？三句話就讓錢辛去恨席元野了？

        “樑兒，到底是——”

        不過沒等劉張問完，手已經搭在副駕駛門上的相樑，又開口了：“劉哥，能借我些錢嗎？我現在只剩不到七百了。”

        群演的工資片酬這些，都是固定日期去演員工會領取的，算來還有十天呢。

        不過“借錢”二字從自己嘴里出來，相樑雖不覺得苦澀，但還是感到說出這話的嘴，實在不像自己的。

        “做什么用？”劉張感到他在轉移話題，但還是問了一嘴。

        “明天想請那幾個群演哥哥喝東西，拍攝結束后，還想請齊哥和張韜大哥吃個飯。”相樑笑說。

        不僅是因為對方幫自己出頭，也是因為這兩個人對錢辛背后的態度，大概率是因為對其背后公司的不滿。

        相樑是查過資料的，知道軒轅影視是書中世界的大公司之一，而且那并非單純的藝人經紀公司，影視制作也是很大的一項，還經營有自己的平臺，每年都會有大項目出品。

        君談也在軒轅影視有投資，而投資的時間，是在楚風出事的半年前。

        一個群頭兒與一個特約能得罪這個公司出身的藝人，恐怕也與劉張有些關系。

        雖然當時是相樑引導了群演們的情緒，但情緒的種子，早就在某些人內心種下了吧。

        想必當年那個少年的死亡，內因比他想象的，還不尋常。

        相樑的確是少爺，但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傻子，雖然專注自己事情的時候，外物不侵，可那些細枝末節，他還是記在心中的。

        劉張聽說，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看著相樑誠意的眼神。

        “他……真的不會把事情說出去？”

        “嗯。”相樑點頭。

        劉張突然笑了，沉浮多年才會有的精明在這一刻，表露無遺，卻又轉瞬即逝。

        眼前的青年，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些。

        他也不再追問之前的事情了，只一擺手說：“嗐，這事兒有我安排，提什么錢？我帶你，也不是為了錢。”

        而是為了更大的目標，為了你我終將殊途同歸的目標。

        “謝謝劉哥了。”

        相樑說著，再次窩在了小破車的副駕駛上。

        之前只要坐上車，隨著搖籃一樣顛簸的節奏，他就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不過因為今天的腎上腺素分泌地稍微濃烈了些，所以他難得不困了，便拿出手機打開了微博，移除了幾個被塞來的賣‖粉小號，最終依舊只有他和“海城一般打星八十一”。

        只是那天之后，他們再沒有說過話。

        相樑和方九旗都不是個沉迷網絡的，每天拍戲之外的各類課程還不夠他忙得呢，因為也不太上網，只堅持每天聽各類新聞就好。

        所以今天打開微博，才發現對方在兩天前，更新了一條動態，配著一張信封的照片。

        相樑認出，那是自己替粉絲給他的信。

        海城一般打星八十一：希望以后的作品，不會辜負你的期待。

        相樑會心一笑，眸中卻因些許傷感而光芒都暗淡了。

        他的指尖在“以后”二字上劃過，能體會到方九旗打下這行字時候的心情。

        他看到了粉絲的信，但粉絲心中希望看到信的那個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而方九旗曾是那樣光彩奪目、堅毅溫柔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就能站在巔峰，如今卻要在另一個世界，承接另一個人的生命繼續。

        那個人雖然也是個不錯的演員，卻任由自己陷入了無妄三角戀泥潭中，浪費自己的天賦，糾纏著冷心狠狠厲的男人不放。

        能說是錯嗎？相樑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方九旗想要掙脫的路，不會好走。

        而自己呢？

        無人在意的路人甲，更沒有人關心原身的來處與去路。

        高漲的情緒，在這一瞬間陷落，只是很快的，相樑又開心了起來。

        畢竟，來都來了。

        路人甲又如何？就因為原著中沒有，所以才叫變數嘛，聽起來就很有救世主的感覺。

        想著，相樑笑了起來，回復了那條至今轉贊評都是零的動態。

        海城最佳龍套相：是你，一定可以【比心】

        而后，他便將手機收了起來，在回路的車上，再次昏昏欲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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