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盼晴
回南天的雨還在下,天空沒有擰緊水龍頭。
晏清撐了把小傘,一路上踩著雨水,走幾步就要蹦一次水坑。
他懷里抱著白色的帆布袋,抱得很緊,生怕被雨水打濕。
煙雨朦朧,山不再肅穆,水不再深幽,城市滿街新葉,清香撲鼻。
這條路晏清已經摸熟了,走了沒多久就到了。
遙遙一看,沿江消防中隊幾個大字貼在大門口的墻上,晏清小跑過去,腳下的水花四濺。
剛要進入大院,保安亭里的大爺探出腦袋,將他攔了下來:“誒!不能進!”
晏清跑得喘氣,一臉迷茫:“叔叔,我進去找個人,一會兒就出來。”
“你當這里是公園啊,想進就進,”保安不耐煩說,“在我這兒做個登記,然后打電話讓他出來接你。”
“小畫家!”
院內走來一人,那人明明遲到了,卻絲毫沒有歉意,神情愜意自如。
晏清不用看都知道,每次見自己都喊外號的人,只有江策。
“江策哥哥,”他打了聲招呼,“你終于來了。”
江策走到門口,說:“老楊,放人家進來唄。”
保安斜眼看向門外客,又問江策:“非親屬不能進,這你的誰啊?”
“不是我的誰,”江策一手搭在晏清肩頭,靈機一動,“這是項戎他弟弟。”
“項戎弟弟?”保安一愣,“我咋記得他只有個妹妹?”
“表弟表弟……”江策怕被拆穿,拉著晏清走入院里。
保安還想再攔:“誒誒誒,還沒登記呢。”
江策揮了揮手:“老楊,你看這小孩兒跑兩步都喘成這樣,能有啥威脅啊,登記就算了,他這幾天每天都來找項戎吃飯,你就別攔了哈。”
蒙混過關后,晏清緊隨江策的腳步,收起了傘。
“小畫家,要是你這回能幫上忙,讓戎哥成功擺脫陰影,你可就是消防站一等功的人了。”
這話帶著打趣,又有幾分真心。
晏清低下頭:“能幫上忙當然最好,但我的初衷只是想讓項戎哥哥開心一點。”
江策怕給他施加壓力,順著話說:“好,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行。”
“我知道,”晏清回了句,“我會努力的。”
“那我就不送你過去了,”江策一指行政樓四層,“他的辦公室你去過的。”
晏清揮手告別:“沒問題,謝謝江策哥哥相信我。”
晏清來到辦公室的門前,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敲了三下。
他轉動把手,推開了門。
熟悉的陳設,熟悉的味道,除了天氣以外別無不同。
當然也包括熟悉的人。
項戎正在座位上寫報告,起身回頭,瞧見了門外的人。
“項戎哥哥,早上好。”
項戎始料未及:“你怎么進來的?”
晏清尷尬地笑了笑:“我看保安亭沒人,偷偷溜進來了。”
這理由更是出乎意料,項戎說:“我明天給他們說一聲,以后你就能自由出入了。”
晏清一怔,急忙說:“那、那你就說我是你的表弟,行嗎?”
項戎:“?”
晏清:“……”
項戎:“行。”
晏清松了口氣。
項戎看他一直站在門外,招呼他進屋,倒了杯熱水。
晏清隨手關門,坐在了對面,把帆布袋放在一旁。
“找我有事嗎?”項戎問。
“我聽說你這周末就要離職了,所以想來陪一陪你,而且我一個人也無聊,溜出來玩一會兒,”晏清忙解釋說,“你是不是在忙啊?我打擾到你了嗎?”
項戎合上報告,連帶雜物往旁邊一推,擺出清閑的樣子:“不忙,正好我也沒事做,還準備下了班去醫院找你。”
晏清兩眸發亮:“找我做什么啊?”
項戎點了點一旁的記事本:“找你繼續完成心愿。”
晏清咧嘴一笑:“其實也不用那么急,角樓那次是我沖動了,我以后不會再做傻事了。”
項戎平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晏清怕說漏嘴,轉移了話題:“對了項戎哥哥,你總幫我實現愿望,那你有沒有什么心愿,讓我也可以幫你實現啊?”
項戎將水一口喝完,語氣冰冷:“沒有。”
“……好吧。”晏清覺得他態度冷淡。
“我的心愿就是幫你,”項戎說,“你不需要為我考慮。”
晏清斂下眼瞼,有些失落:“好。”
項戎瞄了眼晏清,或許是他也覺得自己語氣不好,想了想說:“我的意思是你年齡還小,又要上班又要畫畫,我應該多照顧你才對,等你考上了大學后,再說其它的也不遲。”
晏清幾乎沒聽過他說這么長的句子,看他費力解釋的模樣,晏清有些想笑。
“知道了項戎哥哥,我理解你的意思,”晏清坦誠布公,“我是看你總一臉冷漠,也想讓你多笑一笑,因為我覺得你心里并非像表面一樣,項戎哥哥的內心一定是熾熱的,還有點燙手。”
項戎一怔,仔細看他:“是嘛。”
“當然了,”晏清笑得燦爛,像雨天里的向日葵,“不然項戎哥哥為什么明明要退役了,還會奮不顧身地去大火里救我?為什么明明與我萍水相逢,還要帶我一次次地實現愿望?”
項戎講不出話,窗外陰雨連綿,春色卻關了滿屋。
晏清托腮說:“而且就憑你聊天時會給我發小狗的表情包,項戎哥哥也一定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項戎被這話逗笑了,他輕哂一聲,似乎忘記自己有過這般幼稚的行為。
有第一次發笑就會有第二次,晏清乘勝追擊:“說起畫畫,我給你看看我最近的成果。”
他的手伸進帆布袋里,從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畫稿,將畫遞在了項戎面前,平鋪于桌面上。
畫面五顏六色,繽紛絢爛,項戎看呆了。
第一張畫,一位少年在綠茵場上奔跑,他的姿勢對準了前方,正蓄力將腳下的足球踢入球門。
第二張畫,同樣的少年在洪水中救援,他的左肩扛著一個孩子,右手抱著一只貓咪,水流漫過他的腰,他正向岸邊艱難走去。
第三張畫,依舊是這名少年,他的領導站在他的面前,正為他授予錦旗,十幾名同事把他團團圍住,有人摟他的肩,有人為他歡呼,每個人都笑著,燦爛輝煌。
第四張畫……
第五張畫……
每一幅畫都栩栩如生,每一幅畫都有自己的身影。
項戎瞳孔放大,呼吸隨之溫熱,心臟像是加水的面團,在一幅又一幅的沖擊下越來越軟。
看完了最后一幅,他又把目光送回了第一張,每一張他都看了很久,他看到的不只是畫,也看到了那些當年的美好。
回憶在一瞬間被挑起,送到了眼前。
“項戎哥哥,這些畫送給你,希望你能喜歡。”
項戎聞聲抬頭,從畫中走出,他看向笑意溫和的晏清,嚴肅說了句:“謝謝你。”
“不客氣,”晏清說,“我在沿江中隊的公眾號上找了幾張有你的照片,以那些為基礎才畫了這些,沒想到你不僅工作出色,就連球也踢得那么好。”
項戎沉默片刻,眼神微微發亮。
“想學嗎?”
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晏清一驚,自從項昕墜樓后,項戎便再也沒有踢過球了。
眼看方法起了效,他瘋狂點著腦袋:“想!”
項戎:“多夸我兩句就教你。”
晏清滿頭問號。
“逗你玩呢,”項戎憋住笑容,“等天一晴,我就帶你踢球。”
“說話算話?”
“嗯。”
晏清心花怒放,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項戎把畫整理好,謹小慎微地塞入柜子里,生怕有一點褶皺。
晏清告訴他說:“畫紙沒那么嬌氣的,可以隨便放。”
項戎卻不以為然:“畫得這么好,我不想有折痕。”
竟然被夸了!
晏清得意洋洋:“想學嗎?”
項戎發現他在模仿自己剛才的語氣,還沒開口,晏清已經搶了話。
“多夸我兩句就教你。”
項戎:“……我還沒說呢。”
晏清一手撐頭,一手拿起畫筆:“不管你說什么我都當你想學。”
項戎拿他的任性沒辦法,夸道:“細節處理用心,顏色搭配好看。”
“沒了?”
項戎絞盡腦汁:“內容豐富多彩。”
晏清聽得滿意,從帆布袋里又取出了白色帕子,橡皮筋,拳頭大小的塑料球,以及畫筆。
每一項物品的數量都是兩個,他把東西分給了項戎后,自己用帕子包住塑料球,又把橡皮筋拴在帕子開口處,拉扯帕子四角使其均勻分布,工程便結束了。
項戎接過這些東西,一臉無措。
晏清笑了笑:“你看,這是晴天娃娃,你也做一個吧,讓我看看你畫畫的基礎。”
項戎恍然大悟,在晏清的教導下也做出一個模型,只不過帕子四角有長有短,橡皮筋也系得并不好看。
晏清不嫌棄他,遞給他一支畫筆:“項戎哥哥,要給娃娃畫上表情才算完成哦。”
說著,他的筆尖已經落在了娃娃圓圓的大頭上。
晏清畫得很快,效果也極為生動,一只眼睛清澈有神,另一只眼睛瞇成一條縫,像在對人wink,嘴角上揚,微笑的弧度不深不淺。不僅如此,晏清還用紅色的染料在酒窩處加了兩圈腮紅,可愛又迷人。
看了他的成果,項戎胸有成竹,可一提筆,效果截然相反,他在娃娃的臉上點了兩點當眼睛,又加了個微笑,可這嘴角一邊高一邊低,像個歪臉。
晏清側頭一瞧,捂著肚子大笑起來:“項戎哥哥,你還是去踢球吧。”
項戎本自我感覺良好,奈何身旁的笑聲太大,他產生了懷疑:“有這么丑嗎?”
“不丑不丑,”晏清強忍笑意,“和你本人很像。”
項戎無奈回懟:“我是照著你畫的。”
晏清笑容戛然而止,同時項戎沒忍住笑了。
晏清“嘁”了聲,用細針和毛線把兩個娃娃分別穿起來。
“小心點。”項戎時刻囑咐道。
“放心,這點毛線活我手到擒來。”晏清穿好線后,站起身,想要把娃娃掛到窗邊,但窗沿太高,他用力踮起了腳。
項戎見狀,連忙起身,從他手里接過,輕而易舉地掛了上去。
兩個娃娃面朝窗外,正如屋內的兩個人一樣。
“大功告成,”晏清一拍手,“只要掛上娃娃,天氣很快就會轉晴,到時候就能去踢球了。”
項戎雖面朝窗戶,目光卻在看窗戶里晏清的倒影,晏清一回頭,他又立馬錯開了目光。
晏清看著他,正色道:“風雨很大,但晴天總會來的,對嗎,項戎哥哥?”
這是他對項戎的祈愿,他希望項戎可以理解。
項戎看了眼窗子中央的晴天娃娃:“可能吧。”
晏清重新坐下,抱住了畫板,乞求問道:“項戎哥哥,我可以在你這里給我的閑魚客戶畫一會兒畫嗎?我保證不打擾你工作。”
“可以,”項戎也跟著坐下,繼續寫起了報告,“你想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
屋內重回安靜,兩人面對面,各干各自的任務。
窗外雨勢減小,晴天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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