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空房
這幾日晏清一有空就往消防站跑,每天帶一幅畫送給項戎,樂此不疲,畢竟畫一幅畫所耗費的時間少,而項戎心情卻大有轉變,小成本有了高回報。
今天要打吊瓶,因此晏清隨口找了個理由,給項戎說明天再去。
溫怡知道他要用右手畫畫,所以幫他扎在了左手,找血管時,她發現晏清的手比自己白。
“你這皮膚也太白了,比我都白,一眼就能看見血管!
晏清低頭去看,這么一對比顯得溫怡膚色確實深了些。
他安慰說:“我這是不健康的顏色,你那才是正常的白!
溫怡反復查看自己的手,噘起嘴:“我這些天都曬黑了,還是得好好保養才行!
“你才不黑呢,”晏清說,“你和江策哥哥站一起白得發光。”
溫怡噗嗤一笑:“他那么黑,誰要和他比啊?他天天頂著太陽訓練,黑成那樣不奇怪。”
“那不一定,項戎哥哥也是這么過來的,但他的膚色就和你差不多。溫怡姐姐,你要自信一點,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護士!
“就你嘴甜,”溫怡笑著白了他一眼,囑托道,“你少費點工夫畫畫,有空多休息會兒!
“我會的,”晏清說,“我就畫最后一張。”
溫怡知道他不聽勸,拿他沒辦法,離開順手關了屋門。
病房內安靜,臨床的奶奶在看書,晏清在畫畫。
這幾日,那名叫“梅西親傳入室學徒”的顧客來的頻率降了不少,不過他提出要給晏清漲價,從5元一幅升為10元。
晏清第一次見提出這種要求的客人,他沒接受,但對方執意要給,這么推來推去,晏清硬著頭皮收下了。
小雨不斷,晏清不受影響,他手里的筆在調色盤上一蘸,再往紙上一抹,多大力度能呈現出什么色調,他了如指掌。
他每次都坐在通風處畫,一來是顏料干得快,二來是不想給臨床奶奶帶來嗅覺上的困擾。
可老人從未嫌棄過他的顏料味道重,今天甚至還來一旁看他畫畫。
晏清畫得專心,沒注意到奶奶的接近,在畫完最后一筆時,抬頭看到奶奶時嚇得一抖。
他喘了口氣,大聲說:“奶奶,您不看書了?”
奶奶搖了搖頭,滿目慈祥,一指畫板,似乎在問:“還畫畫呢?”
“對啊,”晏清笑得陽光,“努力掙錢!”
努力掙錢。
然后給奶奶買個助聽器。
這是他最近想完成的一個心愿。
晏清收起完成的畫,問道:“奶奶,貝貝不是說今天要來看您嗎?他幾點來呀?”
奶奶在晏清手上緩慢寫著:“他爸爸工作忙,沒空送他過來!
又是那個男人,自從老人住院后,他就帶貝貝來看過一次。
晏清不喜歡他。
“奶奶,我這幾天總往消防站跑,你自己一個人孤不孤單?”
奶奶搖了搖頭,又一指手里的書,示意有書陪著,并不寂寞。
晏清往封面上一瞥,書的名字叫《走到人生邊上》。
奶奶愛看書,晏清發現了這一點,或許是她玩不來電子產品,讀書是這枯燥病房里唯一的消遣方式,或許是她天生愛看書,晏清不清楚。
“奶奶,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他聲音不由地變小,待發現奶奶沒聽見后,他又提高了音量:“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奶奶慈和地點頭。
這問題晏清心里想了很久,也自我琢磨了很久,可他思來想去,解不出答案,但他覺得奶奶是個學識淵博的人,可以幫自己答疑解惑。
他鼓足勇氣問:“我最近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對我很好,幫我完成了很多心愿,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他,但我總覺得我做錯了,畢竟我早晚都會離開他,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奶奶摸了摸他的頭,替他撫平豎起的發梢,每一筆畫都寫得認真,落在晏清的手心。
“孩子,你不自私,你很善良,咱倆一起住了這么久,我從沒見過你的父母,所以你想找個人陪伴著是你的本能,你不需要這么堅強,也不需要這么獨立,你才十八歲,想有個朋友不是你的錯。”
“可如果我為了現在的開心去招惹他,那等我走后,他一定會難過的!
晏清一想到了那樣的場景,失落便涌上心頭。
“你不能為了避免結束,就選擇避免一切開始,”奶奶告訴他,“如果因為一朵花會枯萎而停止種花,那春天也就沒了看頭。萬事萬物皆有生死,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中間美好的過程。如果你說的那個人和你一樣珍視這份感情,他將在乎你的一切,接納你的全部,從頭到腳,從開始到結束!
晏清似懂非懂:“既然萬事萬物都有生死,那生命的意義是什么?”
奶奶微微一怔,從一旁拿出一塊兒桂花糕,遞給了晏清,示意他吃。
晏清看到嘴邊的糕點,忍不住咬了一口。
奶奶看他吃得開心,笑了笑:“孩子,你會因為吃完一塊兒桂花糕而難過嗎?”
晏清呆呆地搖頭。
“那是因為桂花糕在你的味蕾上留下了美好,不是嗎?”奶奶用手擦去了晏清嘴角的殘渣,“桂花糕不會永遠存在,但它給你帶來了滿足,你也有了去品嘗它的機會,并且期待吃下一塊兒!
晏清咽下口中的糕點,隱約懂得了話里的含義。
“意義是虛無縹緲的概念,但生命里的美好卻是無價之寶,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看一本故事精彩的小說,雨后天晴的彩虹,傍晚集市的吆喝,包括你畫板上新調出來的顏料,去愛你想愛的人,去陪想陪你的人,這就是活著的意義!
奶奶握住晏清的手,寂靜的房間里充溢著溫暖。
“不要怕花會凋零,至少它曾盛放過!
看著落在手上轉瞬即逝的字,晏清像被抽了魂魄:“奶奶,我好像明白了。”
奶奶對他比了個拇指:“你忘了咱們上次說都要活到九十九的嗎?現在醫療水平好多了,你的時間還長,想做什么就去做。”
“好!”晏清好似撥云見日,一切都像有了希望。
他又從一旁拿起畫筆,說:“奶奶,我給您畫張畫吧,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奶奶笑著答應了。
晏清這一日都過得很輕松,午覺睡得足,晚飯吃得香,看著賬戶里不斷攀升的數額,他滿懷欣喜地打開了醫療商城,貨比三家,最后選了千元出頭的助聽器,這價格適宜,質量也應該不會太差。
只是賬內收入還差幾十元,他決定今晚再給顧客通宵趕幾幅,于是先把助聽器加入了購物車。
等奶奶收到后,一定會很開心,光是想一想,晏清就忍不住笑了。
入夜,小燈還亮著,晏清背靠在床頭,手腕都畫得酸了。
一旁的手機屏幕一亮,一條消息闖入視線。
晏清隨手摸起,打開一瞧,是一封郵件。
恭喜您的作品在本次競賽中獲獎。
晏清心臟驟停,下一秒又狂跳不止,他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重新讀了一遍,手指不斷點擊以打開軟件,一封獲獎通知占據了屏幕。
那是他之前做完穿刺后,即便偷溜出醫院,也要參加的競賽,為此他還受了溫怡一頓罵。
前十名為一等獎,再往后十五人是二等獎,最后二十五人是三等獎,報名人數超過五百,而他的名次位列第九。
一等獎!
有了這獎項,被江州大學美術學院錄取的概率將會大大增加。
晏清瞪大眼睛,捂住嘴巴,像木乃伊一樣僵住,低頭才發現,靜止不動的手抓著畫筆染了一被子的顏料。
他欣喜若狂,想要分享的喜悅從全身散發,恨不得讓全醫院的人都知道這個消息。
“奶奶,我的作品獲獎……”
話音戛然而止,他這才注意到臨床的奶奶睡著了。
他閉上嘴,拿起手機想告訴項戎,可他余光卻瞥見奶奶的枕頭上,有一灘紅色。
笑容停住,晏清輕聲問:“奶奶,你、你沒事吧?”
對床沒有說話。
他提高音量:“奶奶,你是不是病又犯了?”
對床依舊沒有回應。
晏清跳下床,走過去一看,枕頭上的果然是血。
他倒吸一口涼氣,晃動著奶奶的手臂,嘴上不停說著。
“奶奶你醒醒,你看一看我……”
奶奶是聾啞人,她一定是沒聽到,對,她一定是沒聽到。
晏清聲音越來越大,發了瘋似地拍向護士鈴。
一聲又一聲清脆的鈴鐺伴隨著夜雨,回蕩在清冷的屋內。
走廊上變得騷動,護士們闖入其中,將患者推出病房,向搶救室沖去。
晏清兩眸有些模糊,他重新坐回床上,從畫稿里翻出那張還沒畫完的畫。
畫里有個慈祥的老人,她坐在窗邊的搖椅上,戴著老花眼鏡,手里捧著一本書,陽光落在她的眉眼,閃著光。
在她的右耳里,塞著一個助聽器。
晏清還沒有畫完,他想等助聽器到貨了再一起給。
可他現在不敢等了。
他定了定神,提起一口氣,開始下筆。
一筆描在頭發上,一筆加在衣領處。
一筆又一筆……
午夜,他還在畫。
溫怡推開了門,眼睛紅腫。
晏清抬頭,這次溫怡沒有怪他晚睡。
他聲音輕,像雨落在枯葉上:“溫怡姐姐……”
溫怡淡淡說:“奶奶走了!
畫筆掉在床上,晏清撿起的手有些發抖。
溫怡告訴他:“你乖乖休息,我一會兒把床上的東西收走!
“好!
晏清平靜地收起了畫稿,把它放進了抽屜,他不解,明明下午還好生生的人,說走就走了。
不是說好要活到九十九歲的嗎?
他往床頭的病歷本上一瞧,老人生前的照片就貼在上面。
照片下面就是病人信息,姓名那一欄填的是姜淑。
看著這兩個字,晏清有些恍惚,住了這么久,他發現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奶奶的名字。
現在人走了,名字知道了又有什么意義。
家屬很快趕了過來,晏清第二次見到這個男人,他還穿著公交公司的制服,許是剛下了夜班,他一進入房間就開始嚎啕大哭,坐在地上起不來,左手握著床單,右手抓著枕頭,哭得撕心裂肺。
“媽,兒子不孝順啊……”
這一哭就是半個小時,晏清看他悲痛欲絕,遞給了他一張紙。
男人接過,擤了擤鼻子,把母親的東西全部整理完后,離開前回頭看了眼病房。
兩張床,靠窗的有人,靠門的沒人。
男人把目光定格在屋內唯一的人身上,他看著晏清,嘆了口氣。
“保重!
晏清沒說話,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溫怡把房間打掃了一遍,她和晏清誰也沒開口,她不想讓晏清多想,也怕自己說錯話,沉默地做完所有事情后,走到了門口。
“溫怡姐姐,別關燈!贝采系娜苏f了句話。
溫怡一怔,身體像過了電流,應了聲“好”,臨走前說:“早點睡覺!
“嗯!标糖邈@進了被窩。
他扭頭看向窗外,窗外又是夜晚,星辰羅列天際,他心中暗自祈福:“姜奶奶,走好。”
他打開手機,看著和項戎的聊天框,他想說點什么,又什么也不想說。
下一個就該輪到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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