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麥艾久家出來，南南懶散地走著。

        前面兩個中年女人眉飛色舞地拉著家常。

        南南偶然聽到其中一句，涉及到了麥艾久。南南根據(jù)二人的交談用詞，判斷應該是麥艾久家的親友。

        南南心里默念，偷聽別人的談話是嚴重的不道德的行為，該受鄙視，然后，南南豎起耳朵，甚至調(diào)整自己行路的頻率，步伐長短，與她們保持一致，一字不落的開始偷聽。

        她們先說到了麥艾久的成就，出了名，賺到錢，覺著麥叔叔麥阿姨的多年努力沒有白費。

        聽后，南南嘴角上翹，喜不自勝，仿佛她們夸的是自己。

        接下去，他們又聊麥艾久的病情。

        “阿久那個病徹底好了吧？”

        “早治好了。”

        “哎，還不如沒治呢，沒治前他是一個正常的病人，治好了，卻成了一個不正常的健康人。”

        南南的嘴角變得下垂。

        最后，作為長輩，毫無疑問地又聊到婚事，她們疑惑著，麥艾久如此優(yōu)秀，為什么一直沒有女朋友。

        “藝術(shù)家嘛，要么禁欲，要么縱欲，看來阿久屬于第一類。”其中一個帶著消遣的口氣。

        另一個顯然不滿意對方的輕佻口氣，似有若無地反駁：“阿久最喜歡默默的干事，說不定哪天就帶回來了一個。”

        默默的

        南南的心里落下霜寒，萬物枯萎。

        魂不守舍地回到玲玲的住處，玲玲尚未歸來。南南鎖上房間的門，拉蓋好窗簾，人為創(chuàng)造出一片黑夜。翻來覆去地熟思之后，玲玲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有所行動。她要向麥艾久傾訴她的炙熱愛意，一字一字告訴他心中的某個角落始終掛念著。他的身影曾裝飾過自己少女的夢。

        情緒之下，南南拿起電話，相約晚上八點，在那道河堤見面。

        七點，南南便到了。河堤上，她來回踱步。涼風裹挾著水寒一起撲向南南，使衣著單薄的南南微微顫抖，而第六感帶來的不安更加劇了這份顫抖。

        七點半，麥艾久出現(xiàn)在路的另一頭。

        南南停下踱步，遠遠的望著，期盼著。但是麥艾久卻停下了腳步，一直沒有靠近，直到八點，他才重新邁動腳步。

        河堤只有一側(cè)立著路燈，路燈與路燈的相隔距離較遠，燈光照射覆蓋范圍有限，所以中間地帶產(chǎn)生了一片片相似但不連續(xù)的錐形陰影。麥艾久一路行來，鋪蓋其身上的光與暗，不斷交織變幻。

        南南看到的正是這副畫面。

        南南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對方并非帶著火種，來為自己驅(qū)逐寒意的普羅米修斯來，更恰似一只手舉刑具的幽靈，給這一段尚未萌芽，企圖勃勃生機的戀情判處死刑。

        麥艾久在南南前方一米遠，站住，他什么都沒說，可是逾時的約定，遲緩的腳步，生疏的距離，一切又都說了。

        南南垂下腦袋，五官如融冰般垮塌下去。

        麥艾久有些不知如何安慰眼前不顧失態(tài)的女孩，抓了半天的手：“我不開心的時候，最常做兩件事，看傻瓜笑話和跑步，你要不要試一試？”

        傻瓜笑話？哼，南南一聲冷笑。隨即，她捕捉到麥艾久臉上閃過一抹淡笑，似乎她的反應，早在麥艾久的預料之中。那一刻，南南莫名飄過一個念頭，那個叫陸抱冰的女孩，聽后會是什么樣的回應，和自己完全不同吧？

        麥艾久順著改口：“既然不喜歡第一個，那就選第二個，去跑步吧。”

        麥艾久領(lǐng)著南南來到街對面的體育館，腳下踩著藍甸甸的塑料跑道。

        “跑吧。”話音未落，麥艾久身子前傾，已經(jīng)開跑。

        南南愣了兩秒，木偶似的，由麥艾久牽著線跑起來。

        但南南只勉強跑了一圈，便在出發(fā)的位置停下，她站在跑道旁，叉腰，輕微細喘著，而麥艾久毫無退意，一圈接一圈，似乎將永遠止境地奔跑。

        那一剎那，南南明白道理，正如麥阿姨所說的，麥艾久需要陪伴。如果她能陪著麥艾久一直跑下去，只要麥艾久累了，疲了，想通了，停下來，看到身邊大汗淋漓的自己，或許她尚有贏的幾率。

        可是他什么時候會停下呢，也許永遠不會吧。南南不敢賭，所以她輸了，輸給了麥艾久，也輸給自己的不堅定。

        愿賭服輸。南南露出一縷苦笑，轉(zhuǎn)身，大步離開，身后的麥艾久，仍在跑著，不見停止的跡象。

        南南不想就此回去，行尸走肉地街上亂轉(zhuǎn)，竟不知不覺又轉(zhuǎn)到了小學附近。南南懷疑，所謂的不知不覺也許別有因由。

        換條路離開，南南決定照這個法子再做一次。走了十幾步，南南看到一間糊粥店。

        走近，看清老板娘的臉，南南欣喜地發(fā)現(xiàn)，正是從前的。

        “燙碗糊粥，鋪片菇餅。”南南熟練地說。

        “啊呀，姑娘，這是本地人的吃法啊。”老板娘持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極力說著十分不標準的普通話。

        南南解釋：“我算半個本地人吧，可惜住了十多年，始終沒有學會本地話，不過我會聽。”

        老板娘聽后，立即切換口音，嘰嘰喳喳說著。

        南南尷尬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聽不真切了，張大耳朵，絞盡腦汁，才猜得六七分，老板娘在抱怨如今的店租太高，她不得不這么晚還營業(yè)，很辛勞。

        南南嘟起嘴，明明是消費者，可她油然而生一種罪惡感。

        碗里食物擺好，老板娘舀起熱騰騰的濃湯汁澆上，端到南南桌前。

        南南不由分說地把腦袋埋進氤氳的熱氣里，熱氣打在冰涼臉上，凝成薄薄的水霧，與淚水合二為一。

        南南夾起一筷子，送進口中，久違的熟悉味道，彌漫口腔。南南遺憾：“從前校外好多小吃，全搬走了。”

        老板娘忙里偷閑，回應了南南：“沒有搬走啊，只是換了塊地方，都在附近的。”

        所有人只換了面目都還在。連同口中的糊粥一起，南南咀嚼著這句話，又一勺湯送進口中，原本濃烈甘甜的湯水，忽然多了兩種味道，酸和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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