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再次去找小書已是三天后。

        她趁著家里人都出去干活的時候，將后背對向鏡子，輕輕掀起衣服，扭著頭仔細看著青紫色的新傷和舊傷疊加在一起，已經不怎么疼了，只是連自己看到這些傷痕都覺得觸目驚心。

        她緩緩放下衣服，走到桌邊拿起裝得鼓鼓的小背包出了門。

        凌晨一路小跑到小書家屋后繼而放緩腳步躡手躡腳起來，剛走到院中，便立刻聽見鐵鏈的窸窣聲，她不由自主地偷笑了一下。

        這是小書得知她來時的興奮反應。

        然而迎接她的卻是一根棕紅色的破舊拐杖。

        循著拐杖向上看去，凌晨對上一雙渾濁的眼睛，這個人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皺紋深陷的臉上沒有微笑。

        凌晨被眼前這個弓腰的老婆婆嚇了一跳，但很快明白過來，她應該就是小書的姥姥了吧。

        想到這里，凌晨不由上下打量著她，她看起來還算精神，只是有些嚴肅，給人一種距離感。

        不過她雪白的發色倒是引起凌晨的注目，她撓了撓頭，暫時想不起來。

        這樣白的頭發好像哪部電視劇里演的女大俠一樣！

        呃……有點像假發，她好想拽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戴的頭套之類的假發。

        想嘗試的心令她不由地笑起來。

        “你這小丫頭，笑什么？”嚴姥姥見這小丫頭半天不說話，看到自己不但不害怕竟還一個勁的傻樂，不禁沉聲問道。

        “我……我沒笑什么。”

        聞言，凌晨立刻心虛地低下頭絞起手指來，她總不能告訴嚴姥姥說你的頭發像個大俠吧！

        額……

        “前幾天就是你來找小書玩的吧？”嚴姥姥冷凝著她，神情叫人捉摸不透。

        凌晨仔細想了想，并不打算撒謊。

        這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來，帶來的吃食和留下的果皮都是她來過的證據，嚴姥姥能這樣問，必然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準備撒謊。

        “是的，我想和他做朋友。”凌晨一邊說一邊看向窗口，小書的臉被陽光的反射照得看不清，但她知道此刻他的眼睛一定是黑亮黑亮的。

        嚴姥姥盯著她幾秒，沒有說話，側過她，步履蹣跚地拄著拐杖走了，用背影留下一句話：“去找他吧，和你一起玩，他很快樂。”

        得到嚴姥姥首肯，凌晨如釋重負，以后找小書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而后她又仔細想了想，這個看起來十分孤僻的老人應該不會到處和人說她來找自己孫子玩吧！

        她的頭發這么奇怪，應該不會。

        嗯，應該不會！

        很久之后她才反應過來，她是不是八不八卦跟她的頭發半毛錢關系也沒有。

        凌晨開心地跑向屋里，小書也用力地掙著鐵鏈傾向門口。

        兩個孩子仿若久別重逢的故人那般迫不及待想要見面。

        只是幾天沒見，小書看起來似乎瘦了些許，不然衣服怎么會莫名變得肥大。

        她不知道的是這三天小書每天都在窗邊等著，連飯也不想吃了，生怕錯過看到她的到來。

        嚴小書曾經的世界里只有平淡的白天與黑夜。

        他從不知道什么是孤獨，什么是快樂，什么是失落與難過，他期待她能再來找自己，很怕她會忘了自己，再也不會出現，如果是這樣，就簡直太可怕了，那些被她打破的平靜仿佛已經修復不了。

        很奇怪，她只與他見過兩次面，但她卻仿似打開他的心門，然后誤闖進他的世界里，帶來的一切，都讓他念念不忘，這也是許多年后最令他疼痛且難忘的回憶。

        她像黑夜里最朦朧的月光，又像院中開得最茂盛的花。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會產生相應的失望。

        在她失約的幾天里，小書一邊思念她一邊沮喪的等待她出現，他從沒覺得夜晚是那樣長那樣黑，也第一次產生想要掙脫掉這根束縛他多年的鐵鏈。

        無助像許多冰針一般刺入身體，將他冷冷僵住。

        小書是天生不會暴躁，心情糟糕時只會本能的愈加沉默。

        他的世界里沒有笑，也沒有哭，只有無盡的平靜和無欲無求，是凌晨使他塵封的心打開。

        “怎么？是生氣了嗎？”凌晨小聲問他。

        小書定定地站在門口看她，不發一語，神色難辨。

        凌晨見他不生氣也不笑，便直接走到他面前，伸出兩根食指摁在他的嘴角，然后用力幫他“微笑”，看著他揚起的唇，凌晨得意地說：“生氣也沒有用，沒來就是沒時間來，我也沒有辦法，以后我要是再失約你不許生氣，要笑，就像現在這樣。”

        說完便更用力將他的嘴角向上揚，動作極為霸道，小書沒有躲避，任由著她。

        凌晨松開他后，小書特乖巧地輕輕點頭，他明白她的意思。

        以后只要她能來陪自己，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夜突然那么黑，而她就是漫漫黑夜里的一束光，燦爛又美好。

        自此，只要凌晨有時間就悄悄來找小書玩，嚴姥姥也從來都報以視而不見的態度。

        這樣的日子久了，凌晨越來越糾結起一件事。

        有一次，凌晨看著小書腳踝處的鐵鏈實在不忍，就去詢問嚴姥姥，想讓她拿鑰匙打開，可嚴姥姥卻一臉嚴肅地答道：“那是他媽媽給鎖上的，鑰匙被她帶走了，我也打不開，而且鎖眼也銹實了，就算現在有鑰匙也打不開了吧。”

        凌晨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低頭咬住了下唇，她只覺得自己太渺小了，一種無力感透支了身體。

        她突然想快快長大，也這樣就有能力幫助他，幫助她想幫助的所有人。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長大后的世界到底有多現實，有多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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