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媽媽
凌晨轉了兩次車終于到達凌美琳的住處。
熟悉的陌生路口，與城市格格不入的老式民房。她站在門外輕輕敲了兩下原色木門，許久沒人回應。
媽媽大概是忘了她今天要來的事。
她短暫的猶豫了下，還是覺得去店里去找媽媽比較節約時間，不然可就趕不上晚上回去的車了。
凌美琳和張九的理發店開在一座天橋下的小街區，地段比較……隱蔽，但以前來時，生意似乎還不錯。
凌晨來到店門口躊躇了兩下，最后還是決定走進去，剛抬腳步，就看見一個衣著暴~露的女人從屋里走出來。
凌晨下意識抬頭，認出她來，是吳姐，之前來過店里幾次，每次都能見到這個漂亮的女人。
媽媽當時見自己在打量她，就隨口說了一嘴，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丈夫不要她了，還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而現在那孩子也該有八歲了吧！
凌晨對她的印象深刻的原因自己也說不清楚，店里有好幾個漂亮的洗頭妹。
當時覺得只有她坐在那里最是撫媚妖嬈，尤其她用手指夾煙的嫻熟姿態，散漫的吞云吐霧，微微享受似的瞇著眼……
店里的男顧客總是透著鏡子偷偷對她露出格外銳亮的目光，像鷹發現了雞一樣令人渾身不舒服。
僅管她只是個洗頭妹，理發的技術也并不好，（根本沒有技術可言）但還是有許多男顧客愛找她理發。
有一次，凌晨在店里幫忙整理雜志時，只聽一位男顧客抱怨她剪壞了頭發，吳姐便笑著拉他上樓道歉去了。
莫約過了半個小時左右，那位被剪壞頭的男顧客和吳姐喜笑顏開地從樓上走下來，并目送那男顧客離開。
凌晨有些好奇，她到底是怎么道的歉？
那位男顧客明明一頭烏黑飄逸的秀發被她一推子下去，徹底變成了地中海發型，就這么輕易的被原諒了？
自那件事后，凌晨一直覺得她口才了得，只是太過謙虛或吝嗇，從不愿向人表現出來。
她一定是個低調的人。
“呦！這不是小晨晨嗎？”吳姐朝店內嗲聲喊道：“張哥，你家小晨晨來了呦！”
聞言，凌晨這才從她白花花的某處緩過神來。剛剛她下臺階時，胸脯一顛一顛的，像兩只活蹦亂跳的大兔子。
還是農村人大多穿衣比較含蓄，不像這邊人穿衣……那么的省布料。凌晨想。
她不等繼父出來，便朝吳姐禮貌地微笑頷首，而后走了兩級臺階，進入店內。
店里陳設幾乎沒怎么變，八張鏡子，一組沙發，店里此時一位客人也沒有，明顯比以往生意差很多。
上次來還是一年前，媽媽說有什么事就去租住的地方，少來店里。
凌晨答應，但今天實在特殊。
張九從收銀臺里露出一個頭，看到是凌晨，便站起身從里面走出來，“呦，真是晨晨來了呀！我還以為聽錯了呢！”
凌晨看著他，只見張九上身穿著一件花哨無比的襯衫，低下搭配的是一條桃粉色的七分褲，這身裝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十分扎眼。
他看起來比以前更瘦了，一笑時臉上的皺紋愈加深陷，可能是他自己有所察覺，所以現在的他并不怎么愛笑了。
他看著凌晨時，微微有些發怔，而后神色有些古怪地說：“你媽媽在樓上，等會下來，要不你先坐沙發上等會兒？”
凌晨很乖巧地點頭說：“好。”
她坐下來，靜靜地等待著，算起來她已經有好久沒有見到媽媽了。
大部分時間都是媽媽回去看她。家里沒有電話，凌晨要是想媽媽或是有事商量都只能到村子里的小賣部里花錢用座機撥打。
她認為要復讀的這事在電話里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或許媽媽也這樣認為吧！不然她也不會同意自己來縣城找她。
見繼父這樣驚訝的表情，凌晨猜想媽媽一定沒有事先告訴他。
大約等了十幾分鐘后，凌美琳居然和一位光頭的男顧客從樓上走下來！
那位男顧客大腹便便，莫約五十多歲，脖子和手腕上戴的黃金如同狗鏈一般粗細。
走到收銀臺前他瞥了一眼張九，春風暢意地撫了撫油光錚亮的頭頂，得意地笑了笑，而后用舌尖頂了頂腮，“小九啊，你果然沒騙我啊，零件確實好用��！”
張九也附和地深笑，那皺紋像錯雜的枯樹枝一般印在他臉上，“謝蠟哥照顧，您慢走，有空常來��！”
那位蠟哥拍了拍他的瘦瘦的肩，用鼻子“嗯”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凌美琳，笑著露出一口常年吸煙被嚴重熏過的黃牙，然后轉身走出店門。
顧客走后，凌美琳立刻疲憊地癱坐在轉椅上，抬頭間才發現凌晨坐在候客的沙發上。
她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
“媽，你忘了我們約好的呀！”
“哦，忙忘了。”凌美琳略帶歉意地說。
凌晨突然覺得媽媽蒼老了好多，但也說不上來到底老在哪里。
她依然妝容精致，身材窈窕，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只是臉上似乎有著深深的倦意。
“吃飯了沒？”凌美琳問她。
“還沒有�！�
“走，帶你出去吃點東西。”凌美琳說著就把凌晨往門外領。
張九笑嘻嘻地跟上來，“我也和你們一起去吧！”
凌美琳不耐煩地白他一眼，“你去個屁呀！錢不會自己掙，飯也不會自己吃？留下來看店！”說完頭也不回地拉著凌晨走出店門。
此時店里還有兩個閑適的小弟，他們尷尬地看了一眼干站著的張九，而后十分有眼力見兒地朝洗頭室走去了。
凌美琳領著凌晨來到一家看起比較高檔的臺灣料理店，她隨意地點了幾道菜，又把菜單遞給女兒。
凌晨擺擺手，“夠吃就好。”
凌美琳嗤她，“女孩子家到哪里都要拿得起放得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買什么就買什么，錢不留自己花，還能留給別人享受！”她指了指菜單，催促道：“點啊，你媽媽我掙的錢就是給我們娘倆花的！”
凌晨被這番話驚得有點呆住，片刻后她乖乖拿著菜單，又隨便加了兩道菜。
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時，凌美琳給凌晨倒了一杯茶，直奔主題，“你真想好要復讀？”
凌晨點點頭，“嗯，想好了，我將來想上大學�！�
凌美琳抬頭看著她，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半晌后，她才開口道：“復讀是好事，鎮子上能有什么好的教學質量！
你有想考大學的覺悟，媽媽支持。
女孩子多讀點書，將來才有份體面的工作，不會什么都不懂，還要去吃許多沒文化的苦。
這樣，我在縣城里找一所最好的中學，你咬咬牙，這一年好好學，考個好高中，將來再考個好大學。
女兒，媽媽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凌晨被媽媽語重心長的話嚇了一跳。
雖然媽媽這些年思想變化很大，也許是這幾年在城市里的生活讓她漸漸看透了世間百態，了解到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就需要什么樣的門檻。
“晨晨，你一定要記住媽媽的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真正給你依靠，不給你帶來傷害，那他在你那里就可以稱之為好人�？珊萌颂倭恕Ｄ悻F在已經長大，我說什么你應該也能聽懂。
還記得小時候我和你說過媽媽找到了愛情嗎？”
凌晨點點頭，“我記得�！蹦菚r候媽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記住，這世上根本沒有愛情。”說著她伸手過來，輕輕撫摸著凌晨的臉，喃喃道：“我女兒長得這么漂亮，在學校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吧！”
凌晨笑了笑，低聲道：“沒有人喜歡我�！�
凌美琳收回手，“哦？張家那小子和村頭叫小書的男孩還和你一塊玩嗎？”
“嗯，嚴小書考上市一中了，張宇數也會去市里讀書。”
“沒想到那兩個孩子還挺優秀呢？”
“嗯，很優秀！”說著凌晨不自覺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
凌美琳看著她，若有所思。
這會兒，菜陸續端上桌子，服務員動作十分嫻熟，葷素搭配，顏色，餐具擺放得恰到好處。
凌晨有點吃不慣九層塔炒蛋，便挑著自己喜歡的吃，幾道菜都嘗了一遍后，才發現還是最喜歡吃面前的那碗鹵肉飯。
吃完飯后，凌美琳又要為她加份冰淇淋。
凌晨連忙小聲阻止，“媽媽，我今天不能吃涼的！”
凌美琳一怔，同身為女性，怎會聽不明白她的話。隨即就幫改要了一份甜點。
凌晨靜靜吃著甜點，凌美琳坐在對面，看著眼前已初為少女的女兒，不禁心生愧疚。
為了自己所謂的愛情，竟將當時還是孩子的她獨自放在家里這么多年……是在保護她，還是自己太自私？
凌美琳再次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臉。
凌晨心里一暖，對著媽媽抿嘴笑了笑。
“晨晨，答應媽媽，那兩個孩子，你誰都不可以喜歡上。”
凌晨臉頓時一僵，不知道為什么她很快收斂神色，一如往常的樣子，垂眸挖了一大塊慕斯放進口中，輕輕地用力地咀嚼，可卻如同嚼蠟。
凌美琳看著她，柔聲道：“媽媽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
年少時的愛情都很純真，喜歡一人不會因他體面的工作，富裕的家庭，顯赫的社會地位，只是單純的喜歡那個人，包括他的缺點也會讓其深深迷戀。
那時的我還沒有看過太多人情冷暖，經歷過許多人和事，只覺得一切只要有愛就可以了。
可真要在一起過日子了，才會發現所有的事，愛情根本就解決不了！
我們做女人的總是太過感性，把自己感動得死去活來，到最后才發現，這真是一場笑話。
所以，不要輕易喜歡上一個人，要把心變得堅硬一點，對自己狠一點，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別人的一種善意。
沒有愛情，自己不會受到傷害，別人也不會，懂嗎？”
凌晨艱難地咽下最后一口慕斯，點點頭，“懂了，媽媽，我……我不會，喜歡他們的，只和他們做朋友�！�
凌美琳欣慰地笑了。
凌晨抬頭看著媽媽，露出小時候的那副笑容，練習過無數遍的完美笑容。
吃完飯，凌美琳又帶著凌晨來到商場，給她買了幾件好看的衣裙，然后直接送她去了車站。
上車前，凌美琳叮囑道：“回家好好收拾一下，假期結束，就來這里，媽媽把學校提前給你聯系好。在家一個人要乖乖的�。 �
凌晨有點想哭，但她忍住了，只是很聽話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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