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心機
周訪望著緩緩撤退的羯胡大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說到底,還是司馬氏之間的內斗壓倒了家仇國恨,哪怕是胡虜打到淮河邊,哪怕南陽小朝廷主動出兵幫助了江東政權,司馬家的內斗也不會因此而停止。他們希望胡人將矛頭對準南陽小朝廷,替他們解決掉這個心頭大患,這不僅僅是司馬睿、王敦、王導等人所期待的,也是整個江東世家門閥所期待的。
不管是南逃的北方士族還是江東本地的豪強,都盼著南陽小朝廷死。
南逃的北方士族盼著南陽小朝廷死的原因很簡單,南陽小朝廷可是見過他們扔下一切狼狽南逃的最不堪的一面,而且南陽小朝廷在建立的時候鳥都沒鳥他們,壓根就沒給他們留哪怕一個位子,這能忍?
沒法忍啊!
那些南逃的士族短時間內是不打算回到北方去了,北方太可怕,遍地都是兇殘的胡虜,回去找死啊?但他們也不甘心就此以逃難者的身份留在南方生活,他們希望能夠繼續像永嘉之亂前那樣享有極高的政治地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去主宰天下的命運。權力是會讓人上癮的,習慣了手握大權的滋味之后,他們就很忍受沒有權力的日子了。而南陽小朝廷的存在成了他們權力之路上的巨大障礙,只要這個小朝廷還存在,江東就始終是一個地方政權,他們在江東混得再好,也只是地方一霸,執宰天下?做夢去吧!
江東本地豪強盼著南陽小朝廷死的原因則有點兒復雜。
跟北方不一樣,打從西晉統一三國之后,江東豪強便有了一種“我們是戰敗者、被征服者”的屈辱感,而西晉剛一開國便暮氣沉沉,糟心事就沒停過,這讓江東豪強根本就找不到歸屬感。本來江東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存在了六十余年,很多東西已經開始割裂了,如果西晉這個征服者能夠像秦漢隋唐那樣統御萬邦、四夷臣服,這種割裂感很快便會消失,畢竟東吳政權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問題是西晉這么個尿性……怎么形容呢?就好比一個年輕漂亮、家境寬裕的女大學生給拐到窮山溝里,賣給了一個窮得當當響,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什么出息,家里糟心事沒停過的老光棍!
是不是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是不是巴不得世界毀滅,好得以解脫?
從高平陵之變開始便深陷各種麻煩之中的司馬家自然不可能有那個閑心去消除江東豪強那種割裂感、疏離感,使之真正歸心。西晉的黨爭內耗實在太激烈了,連統一三國都是內斗的結果,司馬昭滅蜀是為了以滅國之功去掩蓋自己當街弒君的罪惡,司馬炎力排眾議平吳是希望以滅國之功加強皇權,鎮住賈氏、楊氏、王氏、泰山羊氏等等世家門閥,他們夢游一樣統一了三國,夢游一樣治理著這個國家,壓根就沒有長遠的打算。當初滅吳的時候杜預只用了兩分力在戰場上,剩下八分力都用來防止賈充等人拖后腿,打天下的時候都這么不上心,治天下的時候就更別指望他們上心了。自統一以來,江東一直處于散養狀態,被排除在權力中樞之外,他們要錢有錢,要兵有兵,然而卻沒有辦法在國家大事中發揮自己的影響力,這讓他們那種“跟著司馬家還不如跟著孫氏”的失落感越發的強烈了。
司馬炎死后,西晉的內斗越發的激烈,等到八王之亂爆發,就更沒有心情去理會江東了。從司馬炎病逝到洛陽城陷,漫長的二十年時間里,江東在西晉的政治活動中基本等同于小透明,就算站到朝堂上放聲大喊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那種。北方打得天崩地裂,南方同樣也是叛亂蜂起,但朝廷從來就不曾給予過南方半點關注,張昌之亂是大將劉弘靠著荊州自身的力量給擺平的,石冰、陳敏、錢璯之亂是江東豪強自己出兵自己掏軍費擺平的,沒花朝廷一分錢,沒勞煩朝廷一兵一卒,平定之后又自動自覺的遣散軍隊,連例行的向朝廷請賞都免了。或許朝廷會覺得這樣很好,江東那幫豪強真是太識相了,但有點政治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樣的多危險:
既然人家有錢有兵,能自己擺平一次次大規模的叛亂,朝廷既不會出兵幫忙也不會論功行賞,那要這朝廷有何用?
看似劃算的背后,是分離感、割裂感進一步加劇。
是厭晉、棄晉、叛晉、滅晉思潮的進一步加劇。
現在洛陽城破,天子都成了階下囚,江東成了整個大晉的未日方舟,無數北方平民、士族爭先恐后逃往南方。對于北方來說這固然是滅頂之災,但是對于江東來說,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們終于可以擺脫身上的枷鎖,翻身當家作主了。但是想要的可不是單純做一艘未日方舟,他們要重現三國鼎立的榮光,甚至更進一步,借著這波風口搞一個比東吳還要大的政權出來,他們不想再像過去三十年那樣被人無視了!
只是,想要走到這一步并不容易,南陽小朝廷那一關不好過。
南陽小朝廷牢牢占著法理上的正統,只要南陽小朝廷還在,只要那個太子還在,江東就一點戲都沒有。人家可是太子呢,天子成為階下囚,太子登基繼位是理論當然的事情,瑯琊王又不是武帝血脈,人家太子還活蹦亂跳,你跑出來要登基,那不扯淡嗎?
更別提南陽小朝廷只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擺平了王如,拿下了荊州和江州,正在磨刀霍霍準備向湘州動刀子。荊州、湘州、江州一下,就等于是在江東頭頂懸了一把利劍,那支由跟胡人血戰過好幾年的百戰老兵組成的鐵血勁旅隨時可以乘船順江而下,直搗建鄴!真讓南陽小朝廷在荊州、湘州和江州,江東就別想著三足鼎立甚至南北對峙了,能不能活都不好說!畢竟三十年前,給予他們致命一擊的,正是從長江上游浩浩蕩蕩地順流而下,一直開到建鄴去的舯艨巨艦。
所以,南陽小朝廷必須死,元帝必須死!
陽羨周氏實力雄厚,在江東小朝廷中地位崇高,自然很清楚江東豪強和南遷氏族的心思,也能理解他們,畢竟被人當成空氣忽略掉的滋味不好受。只是他覺得現在國難當頭,南陽小朝廷都主動過來幫忙了,江東這邊還放任天堂胡人過去進攻他們,有點兒恩將仇報的味道,他不喜歡!
“還是派一支軍隊進行追擊吧,要是讓胡虜走得太輕松,他們便有輕我江東之心,以后恐怕會得寸進尺。”周訪說。
紀瞻笑笑,說:“我軍倉促應戰,能熬退胡虜已是萬幸,再強行追擊怕是不美……若是胡虜設有伏兵,我軍怕是要傷亡慘重!周兄,江東兵微將寡,可損失不起啊!”
說到底就是不愿意追擊,周訪無可奈何,嘆了一口氣。
江東晉軍沒有追殺過來,石勒松了一口大氣,指揮他那疲憊不堪的部隊迅速往北方撤退,一路上都沒有遭到什么像樣的攻擊。只有蕭育率領七干精兵在后面猛追,但終究是因為缺乏戰馬,速度遠不如羯胡,始終無法咬住羯胡大軍主力,只是吃掉了幾小股掉隊的部隊。
北宮靜同樣沒有去追擊羯胡大軍,而是在義陽按兵不動,放任胡虜離開。不是她不想趁這個機會干掉石勒,實在是有心無力,此時義陽正在發瘟疫,軍士們大批大批的病倒,發起高燒,上吐下瀉,死的人倒是不多,但卻虛弱到了極點。這個時候她要考慮的可不是如何殲滅羯胡,而是萬一石勒知悉她軍中正在發生瘟疫,趁機打過來,她該如何將這兩萬多人帶回南陽!
萬幸的是,石勒現在同樣虛弱,而且由于讓北宮靜打出了心理陰影,再加上北宮靜嚴密封鎖軍中發生瘟疫的消息,他根本就不敢去招惹這個頭號苦主,徑直跑回了許昌,在許昌稍事休整,緩過一口氣后繼續出發,渡過黃河去找王浚的晦氣,全然不知自己錯過了一個解決自己最可怕的對手的絕佳機會。
北宮靜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李睿也松了一口氣,不顧北宮靜的勸阻,親自帶著大批大夫和藥物來到了軍營,冒著感染的危險查找瘟疫爆發的源頭。沒多久他便有了結論:
“不是鼠疫,是痢疾。”
北宮靜問:“什么是痢疾?”
李睿想了想,說:“唔……按大夫慣用的稱呼,就是腸僻、赤沃,這種病本來應該是在夏秋季節才流行的,可現在……可能是軍營里人太多了,再加上吃的東西和喝的水不干凈,所以導致它提前爆發。”
北宮靜擰著眉頭問:“那……能治嗎?”
李睿說:“自然是能治的。”立即下令大量制備大蒜素給軍士們服用,同時嚴令禁止吃生冷之食、喝生水,吃飯前和方便完之后一定要洗手,違者嚴懲!
除了服用大蒜素之外,其他幾條都跟治病不搭噶,可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之后,軍中疫情居然迅速得到了控制,病患者人數不再遞增,反倒是痊愈的人數在快速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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