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聳了聳眉毛：“兩路大軍都號稱二十萬？他們有能耐一口氣出動四十萬大軍？”



　　曹嶷苦笑：“怎么可能呢？他們要是有那個能耐一口氣出動四十萬大軍，我早就被挫骨揚灰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悶氣，說：“四十萬肯定沒有，但兩路大軍加起來，七八萬肯定有了。這可是堪比當年大晉禁軍的精銳啊，不好對付！”

　　聽說這兩路晉軍的戰斗力都堪比當年的大晉禁軍，石勒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當年的西晉禁軍的戰斗力他是領教過的，那叫一個強悍，明明大批精兵勁卒都在八王之亂中消耗掉了，明明大批接受過戰火考驗的軍將和將領都被清洗掉了，卻依舊屢屢對匈奴漢國打出暴擊，比如說垣延便以千人偷襲大營將劉聰打得大敗。北宮純一救洛陽時，也是以他帶來的一千步騎為尖刀，禁軍作主力尾隨掩殺，在兵力差距極其懸殊的情況下一舉打崩了王彌的七萬大軍。這些剽悍的戰績都說明，盡管當時的禁軍已經元氣大傷了，但戰斗力依舊不容輕視！

　　打了十六年內戰，早已元氣大傷的禁軍尚且這么難對付，全盛時期的禁軍又該是何等的恐怖？

　　或許正在浩浩蕩蕩地向著定陶、硯山這兩個足以決定青兗二州最終歸屬的戰略要地推進的晉軍很快便會給他答案。

　　石勒眼珠子一轉，從容的說：“賢弟勿要擔憂，為兄此番率兩萬精銳步騎南下，就是要幫助你破敵的。晉人縮在堅城后面可能不好對付，但他們主動進攻，那跟送死差不多，你我兄弟同心，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曹嶷見他態度真誠，心情好了一點。他下令將菜肴撤了下去，將謀士召過來，拿出一份長達數尺的地圖，指著地圖給石勒講解：

　　“這幾年晉軍進攻的方向一直是這兩個，定陶和大硯山。大硯山山路崎嶇漫長，險隘極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端的是易守難攻，晉軍數次進攻，都被我軍憑借天險給擋了回去。此番晉軍出動兵力雖然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但我軍在大硯山重兵設防，放著讓他們啃，沒幾個月他們也啃不動。”

　　“真正危險的是定陶方向。這是濟水與荷水的交會處，吳王夫差動用數萬民夫，開鑿運河，將黃河、濟水、荷水、泗水、淮河連通，再加上先前鑿通的刊溝，黃河、淮河、長江三大水系被連在一起，晉軍運兵運糧的船只從揚州起航，一路向北，可以直接駛入黃河。晉軍沿著這條運河推進，后面是規模龐大的運輸船隊，只要運河還能通航船只，他們的補給就沒有后顧之憂！”



　　“一旦定陶落入他們手中，青兗二州將會與中原分割開來，晉人滿載兵員物資的船隊可以經荷水駛入黃河，然后順流而下，到了這一步，我軍在青兗二州的防線將全線崩潰，哪怕泰山、大硯山天險仍在手中，也難逃全境被擊穿的厄運！”

　　山東境內，平原占去總面積的五成五，山地面積稀少，缺乏連綿的高山作為天險。在魯東與膠東半島之間，只有以泰山、沂蒙山為中心的這一條山地丘陵帶，這條北起平陰、南至沂南的山地丘陵帶是山東東部的屏障，一旦敵軍打過來，最激烈的戰事將圍繞這條山地丘陵帶展開。假如這條山地丘陵帶被突破了，那么，山東全境被擊穿將成定局。過去幾年，晉軍的進攻方向始終都是這兩個，定陶，還有大硯山。不管是哪個方向，最終目的都是希望能夠突破這道屏障，將戰火燒到廣固城去。

　　大硯山那邊曹嶷是不怎么緊張的，那里集結著他最忠誠也最勇猛的部隊，有著最為堅固的工事，雖然兵力不是很多，但足以讓晉軍寸步難行了。真正讓他擔心的還是定陶方向，往定陶打的話晉軍隨時可以通過運河獲得補給，是沒有后勤壓力的，他們可以一直維持異常兇猛的攻勢，直到將定陶打下來，或者將自己耗到筋疲力盡。而一旦定陶落入晉軍之手，他們的船隊可以直接駛入黃河，然后趁著春汛順流而下，再在黃巾固上岸與邵續會合，到時候，庇護了他七年之久的那條山地丘陵帶將完全喪失作用！

　　經過曹嶷的解說，石勒也迅速意識到了這路晉軍所帶來的巨大威脅。

　　一旦定陶落入晉軍之手，受到威脅的可不僅僅是廣固了，整個中原都將籠罩在晉軍的兵鋒之下！

　　原因很簡單，在河南與山東之間還有一條戰國時期修的運河，名叫“鴻溝”。這條運河北起滎陽，經大梁城折向東南至陳都宛丘，向南注入潁水，由此入淮河。而這條運河跟荷水是連通的，拿下了定陶，晉軍的船隊便可以由荷水進入鴻溝，與滎陽方向的晉軍一西一東向陳留發動進攻，徹底切斷中原戰場的羯胡軍隊與河北的聯系！

　　晉軍以步兵為主力，在機動能力上遠不如羯胡，在這種大平原上作戰，很容易被羯胡騎兵抄斷后勤補給線，從而陷入缺糧的絕境。但是如果運河暢通無阻的話就不一樣了，晉軍幾乎是無敵的。太和四年，桓溫北伐準備滅了前燕，晉軍一路勢如破竹，像壓路機一樣粉碎了前燕大軍一次次抵抗，像切豆腐一樣將黃河以南、虎牢關以東的土地大塊大塊的切了下來。昔日橫掃華北平原所向無敵的鮮卑鐵騎在晉軍凌厲的進攻之下潰不成軍，倉皇向前秦求援。然而，天公不作美，那一年中原大旱，水運極其艱難，再加上前燕名將慕容垂派兵死守石門，晉軍鑿通黃河引水注入運河打通糧道的計劃始終無法成功，最終因為糧食耗盡而慘敗。如果當時中原沒有趕上見鬼的大旱，運河能夠暢通無阻，以晉軍的戰斗力和桓溫的指揮能力，慕容垂能不能力挽狂瀾可難說得很。

　　陸路運輸很容易遭到倏來忽去的輕騎襲擊，防不勝防，但水路運輸可不一樣。那運河再怎么說也有十幾二十米寬，騎兵可沒法縱馬飛躍上船去。就算發現了運糧的船隊，他們能做的也只是站在河邊朝行駛在運河中的船只放箭而已。要對付他們很簡單，在運糧船里放幾艘戰船，每艘戰船配一兩具床弩，再放十來號弩兵，看到胡人騎兵逼近就射，能把胡人騎兵射到懷疑人生。

　　一旦定陶落入晉軍之后，不光曹嶷，連他本人都要倒血霉。

　　石勒沉吟片刻，說：“看樣子，我們必須在定陶與晉人血戰一場了。”



　　曹嶷說：“還請兄長出手相助，小弟將感激萬分。”

　　石勒點頭：“好！”

　　曹石聯盟迅速對晉軍的進攻作出了反應。曹嶷調集麾下羌胡軍、漢軍共計三萬，石勒也派出麾下義子石他、石挺、石聰，率騎兵一萬，浩浩蕩蕩的開往定陶戰場，同時又下令中原戰場忠于自己的胡人、流民、地主武裝有錢的出錢，有兵的出兵，前往定陶、許昌集結，準備應對晉軍的猛烈進攻。

　　這還不算，他又傳令鄴城，讓石虎和夔安一路，率步騎軍四萬渡河南下，增援定陶；孔萇、支雄一路，率步騎軍三萬增援許昌戰場。他可不相信在雙方都撕破臉了的情況下，晉軍會對著近在咫尺的許昌干瞪眼，啥都不做。

　　羯胡的戰爭機器也轟隆隆的運轉了起來。

　　羯胡大軍南下的消息通過信鴿，迅速傳到了南陽。李睿召集一眾文武大臣稍作商議，決定改變秋收后再打的計劃，立即出兵。

　　三月二十三日，北宮純率領天威軍一萬四千五百余人從昆陽出發，直奔滎陽而去。

　　三月二十四日，北宮靜率領神武軍和驍果軍三萬人從襄城出發，直撲許昌。

　　大軍一出，地動山搖，整個中原戰場登時戰云密布。

　　其實到這一步，雙方都還沒有作好準備。對于晉廷方面而言，他們的夏糧還沒有收獲，府兵還沒有得到充分的訓練，民夫也只招募了三分之一，這個時候發動大戰，時機并不成熟；對于羯胡方面而言，他們對拓跋氏、慕容氏、段氏以及宇文氏這幾股強大的鮮卑勢力的外交尚未取得很好的成果，尤其是段部對他們的敵意，一直都沒有消除，境內那些忠于晉廷的釘子也還沒有拔掉。按張賓的計劃，他們應該先將鮮卑四部拉入自己的陣營，再將境內那幾顆釘子一一拔掉，最好是干掉曹嶷吞并了曹嶷的勢力之后再與晉廷開戰，這樣勝算更高。現在鮮卑人態度未明，境內的釘子尚未拔掉，更沒有吞掉曹嶷的勢力，這個時候開戰，太不合時宜了。



　　可戰爭就是這樣，它很少會等到你完全準備好了之后再爆發的。李睿可太了解石勒了，一看到他南下與曹嶷結盟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哪怕晉軍還沒有準備好也果斷向青兗二州發動進攻。他還沒有準備好不要緊，石勒同樣還沒有準備好，這個時候就看誰的行政體系更高效，誰的物資儲備更充足了。

　　比拼這些，他就沒在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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