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皺著眉頭問：“怎么了？”

　　許渾說：“青州那邊飛鴿傳書，石勒乘曹嶷戰死之機奪取廣固城，大肆屠戮曹嶷舊部、家眷，并且縱兵在廣固城中燒殺搶掠，現在整個廣固城已經變成人間地獄了！”

　　李睿霍地起身：“書信何在？”

　　許渾將手中那一卷紙條遞了過去。

　　李睿展開，上面是幾行絹秀的蠅頭小字，寥寥數語，便將廣固城中的形勢描寫得一清二楚。透過這些文字，他清晰的感知，廣固的形勢已經失控了。



　　是的，完全失控了。

　　也許石勒本身只是想干掉曹嶷的舊部和家眷，順便將一些勢力強大又明顯是站在曹嶷那邊的大家族，搶點財皂糧食和美女以鼓舞一下士氣————這在古代很多軍隊里都是通用的做法，打了敗仗，士氣不可避免的低落，為了鼓舞士氣就挑個合適的對象縱兵燒殺搶掠，用財皂、鮮血和女子的尖叫哭喊來刺激士兵的獸性，讓他們重新恢復士氣。這種做法非常殘忍，但也非常管用，不少明明已經士氣低迷，眼看就要散伙了的軍隊在一通瘋狂的燒殺搶掠之后又提振起了士氣，精神抖擻的上戰場了。

　　如果不考慮道德，將做人的底線也一腳踢開的話，這一招真的是好使。

　　只不過，這個魔盒打開容易，想要關上它可就難了。石虎本身就殘暴無比，嗜血成性，兵鋒所到之處無不是赤地千里，血流成河，只有在石勒面前他才會稍稍收斂一點，不敢做得那么過分。可現在石勒公然允許他率部燒殺搶掠，而廣固城又是山東第一名城，富得流油，他和他麾下那些獸兵哪里還按捺得住？一開始還是有選擇的挑一些比較富裕的家族下手，但很快便演變成不分青紅皂白的大屠殺，廣固城中血流成河，大街小巷間尸骨如麻，慘不忍睹！

　　李睿將紙條遞給賈攸等人讓他們傳閱，皺著眉頭：“在最需要得到青州人支持的時候搞大屠殺，這是什么腦殘的操作？石勒的水平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次了？”

　　賈攸看完后將紙條遞給羊崇，說：“不一定是石勒的水平變次了，很有可能是他現在已經掌控不了軍隊了……祖豫州傳回來的戰報顯示，石勒南下時只帶了石聰、石挺、石他三部，共計騎兵一萬出頭，還有一千高力軍，而定陶一戰，石聰、石他殞命沙場，他那一萬騎兵起碼被斬俘了五千，一千高力軍更是被全殲，再加上半路逃散的，他能帶回廣固城中的人馬能有三千騎就很不錯了，而石虎南下時可是帶了整整三萬步騎軍，石虎本人又是個嗜血如狂的魔鬼，石勒管不住他也很正常……”

　　說到這里，他不禁露出一絲悲憫之色：“廣固城的百姓怕是要面臨滅枯之災了啊！可憐這座山東名城，被石虐肆虐過之后只怕連只活雞都不會留下來了！”

　　羊崇贊同：“石虎就是個畜生，放任他肆虐的話，只怕不出半個月，整個青州都找不到一個活口了！丞相，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李睿說：“是該抓緊時間了……傳令祖大將軍，不要管兗州那些未降服的城池了，盡快抽調至少一個軍，向樂安（今天的章丘）方向推進，盡快拿下樂安，進逼廣固！”

　　“傳令陶侃，設法招降據守穆陵關的曹嶷舊部，盡快通過大硯山天險，進逼廣固城！”



　　眾人應喏，各自忙活開來了。

　　一直被晾在一邊看熱鬧的匈奴使者內心驚駭。他也是領過兵打過仗的，從這些有限的信息便大致推斷出目前青州的形勢，并且作出了判斷：

　　匈奴漢國怕是要失去青州了！

　　準確的說是石勒要失去青州了，因為青州它從來就不屬于匈奴漢國。

　　他的目光落在意氣風發的李睿身上，心中暗暗一嘆……石勒恐怕是斗不過這位年輕得過分的大晉丞相啊！若是石勒戰敗，匈奴人就不得不獨自面對這個可怕的對手了！

　　得盡早作準備了……

　　一只只信鴿被放了出去，振動翅膀飛往山東戰場。

　　這是李睿不計代價保住西域，確保絲綢之路暢通帶來的回報。中國原先都是靠快馬傳信的，還從來沒有人想到過能夠飛鴿傳書。但是五年前，經由絲綢之路出訪中亞、中東列國的使團從埃及帶回了幾位擅長訓練信鴿的人才，依靠他們，李睿在短短幾年之內便組建起了一支規模不算大，但效率極高的信鴿部隊。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可以以超過一百公里的時速飛向自己的目的地，信使要跑上好幾天的路程它們幾個小時就飛完了，而養鴿子的成本比養驛馬不知道低廉了多少倍，簡直不要太劃算。

　　伴隨著信鴿振動的翅膀，一道道命令迅速傳達到了山東戰場。

　　事實上，早在信鴿到來之前，祖逖便已經獲知了廣固城中的驚變……同樣有一只從廣固城中飛出來的信鴿落到了他的中軍帳外。沒有絲毫猶豫，他立即率領蒼云軍從黃巾崮出發，直撲樂安而去。



　　邵續勸他冷靜：“大柱國，胡人多詐，為了引我軍上當故意在廣固城中濫殺無辜這種事情他們是做得出的！如今我軍大部正在兗州攻城掠地，未來得及集結，你能出動的也就蒼云軍這一支人馬，未免勢單力薄，還是謹慎為好！”

　　祖逖笑笑，說：“我相信朝廷花費那么多心血埋下的暗子是不會傳回假情報的。”

　　邵續說：“雖然如此，僅率一軍進攻廣固城還是太冒險了，不如等上幾天，等到大軍集結了再出動，這樣保險一些。”

　　祖逖搖頭：“不能等，再等就要失去良機了！我率蒼云軍先行推進，定難、靖難二軍自會跟上，等到蒼云軍合圍樂安的時候，他們也差不多趕到了！”說完便率領大軍浩浩蕩蕩的自黃巾崮殺出，旌旗獵獵，直指樂安。

　　正在啃穆陵關的陶侃也是聞風而動。

　　穆陵關位于大硯山，是出了名的齊南天險。這座雄關由古老的齊長城環抱著，雄據于高峻險要的大硯山之上，易守難攻。這幾年為了應對晉軍的威脅，曹嶷不惜血本，征發大量民夫修繕、加固了齊長城，并且在這里駐扎了一萬精銳部隊。這支部隊要跟晉軍野戰那肯定不是對手，但是憑險據守卻可以讓晉軍寸步難行。

　　那么，繞過去怎么樣？

　　能繞過去的就不叫天險了。穆陵關最讓晉軍難受的地方在于，它恰好卡在了齊南晉軍的生命線上。

　　齊南戰場的晉軍的生命線，就是沂水。

　　古代征戰那么燒錢，一個強大的帝國打上幾年大戰財政就要崩潰，一大原因就是為了維持幾萬十幾萬野戰軍曠日持久的征戰，得動員十幾萬甚至數十萬、上百萬民夫千里轉運糧秣、軍械，而這些民夫也是要吃飯的，大多數的糧草都在轉運途中吃掉了，軍隊只能吃他們吃剩下的，一石糧食輾轉數百里，層層消耗之后，還能有一斗送到前線就已經很不錯了。相比之下，水運效率明顯就高得多，幾個人一條船便可以運輸千斤甚至數千斤、上萬斤糧草直抵前線，路上的消耗很少，這也是古代軍隊為什么都喜歡沿著航運便利的水道行軍、展開軍事行動的原因，補給太方便了。



　　晉軍同樣如此。他們斷斷續續花了好幾年時間疏通了沂水航道，使得可以通行大船。這些大船從揚州出發，每艘運送糧草數萬斤，經邗溝北上，經過郯城進入沂水，然后一路逆流而上，可以一直開到今天的沂水縣。

　　然后就過不去了，再往前開的話就是山區了。

　　穆陵關討厭之處在于，它剛好就頂在晉軍運糧航道的盡頭。海量的軍資、糧秣在這里卸下，然后由馬車、民夫轉運，如果晉軍繞道，據守穆陵關的敵軍百分之百會從山上沖下來向大軍物資中轉站發動攻擊，截斷糧道，到時候晉軍將面臨一場可怕的災難。這塊硬骨頭是怎么繞都繞不過的，只能硬啃。

　　這段時間周訪、陶侃等人也嘗試著向穆陵關發動了數次試探性的攻勢，拿下了幾座軍寨，但殲敵不多，相反，晉軍傷亡還不小，著實是讓人惱火。沒辦法，他們只能一邊派斥侯探路尋找可以出其不意地登上大硯山，向穆陵關發動進攻的路線，一邊努力跟穆陵關守軍溝通，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看能不能讓他們自己放下武器。不顧一切地猛攻？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這樣做的。

　　穆陵關守軍也真是硬骨頭，磨了這么久他們的態度始終沒有軟化，著實是讓人頭疼。

　　蘇峻不耐煩了，早在一個月前便跟陶侃、周訪說：“敵軍頑固，想靠威逼利誘讓他們放棄抵抗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辦法就是繞過大硯山，直插廣固城！”

　　陶侃問：“怎么繞？軍隊可以繞過去，那漫長的糧道可繞不過去！”

　　蘇峻說：“走海路！走海路繞過整個膠東半島，然后經渤海入黃河口，尋找合適的地點登陸，以泰山壓頂之勢直撲廣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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