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

        依娜楚回到客棧。

        這家客棧大隱隱于市，在背街的深處。客人少，不然安能叫一個單身漂亮的女子于深夜安然無恙地待在大堂里？

        不過，當然嘍，這家客棧的背景其實乃是白蓮教在京城里的一個聯絡點，這才是暴露了她行蹤的根本原因---依娜楚覺得自己實在太菜了，馮鶯兒找上門來的時候才知道了此事。

        面前的小姑娘甜甜一笑，微躬身朝她福了一福：“圣女，您可以直呼我的名諱。”

        她隨她上樓。

        怡紅院的馮鶯兒，真名叫茉莉兒。

        “茉莉兒，你沒走，一直在客棧里等我，是還有什么事嗎？”

        “圣女，我想問問雪雁姐的后事……”

        “已經處理好了。說起來，我還沒謝謝你呢。茉莉兒，多謝你給我通風報信。”

        “應該的，大家都是姐妹，無論是在教中還是教外。其實，我本來應該親自去為她辦這身后事的……”茉莉兒抹了抹眼角淚跡，小聲啜泣道：“只因我看您跟雪艷姐感情甚篤，因此才沒插手。”

        “嗯？”依娜楚后知后覺，又才抓住了個重點，“教中？”

        她轉身看著小姑娘：“你是？”

        茉莉兒再度沖她甜甜一笑道：“對，雪艷姐也是白蓮教的人，我之前就是在她的手下做事。只因我很早之前就被雪艷姐指派，長期在京城里收集情報，因此圣女不曾知道我。”

        “……”依娜楚不太自在地望望廊頂。

        白蓮教教主之下是護旗、左祀右祀以及圣女，而這一層之下還有四大教首。教首合掌八卦分支，每個教首掌控兩支八卦。八卦之下又有若干香頭，即小頭目，最后才是普通教眾---她入教后花了三個月時間才搞清楚了白蓮教的結構。

        想白蓮教發展到清朝嘉慶年間號稱有四十萬教眾，此時雖是大明朝中期的嘉靖朝，不說四十萬，但緣起元朝的白蓮教，到此時，四萬教眾肯定還是有的。

        我乃教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圣女，你何德何能讓我知道你一個小小的普通教眾？

        “原來如此。“依娜楚掩飾地點點頭。

        已經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依娜楚作勢推門，卻發現身后的茉莉兒站著不動，她既不道晚安，也不辭別。

        只得轉過身來，直白地問她：“茉莉兒，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情找我？”

        “圣女！”茉莉兒目光一亮，疾步走近，一跪在地：”圣女，茉莉兒想轉入您的手下，請收下我吧！”

        依娜楚有些詫異她的突然之舉，但沒問情由，只是好心道：“跟著我沒什么好，我手里又沒實權，你跟著我不過是做個伺候我的丫頭而已。端茶倒水，待人接物，有什么前途？”

        茉莉兒目光閃爍，欲言又止：“想圣女淡泊致遠，于教中之凡塵俗事不太關心……”

        嗯？

        依娜楚看了又看她，一番思忖，試探著問：“你既然以前跟著雪艷，那她以前在教中任何職來著？”

        “雪艷姐姐乃是李教首所掌坤卦的卦主！”

        噢，懂了。

        白蓮教四大教首，張寅、李賓、韓太湖、林兆恩。其中的李賓，跟自己關系匪淺。

        原來是有這一層淵源在，難怪茉莉兒剛才能那么自信地說我非得認識她。

        依娜楚哈哈一笑，道：“原來你和雪艷都是我義父的手下。茉莉兒，你且回去吧，我會給我義父稍個口信，舉薦你接替雪艷做坤卦卦主的。”

        茉莉兒大喜過望，立刻拜倒在地：“多謝圣女的提拔！”

        她抬起頭來，抿嘴笑道：“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像圣女一樣，受萬人景仰！”

        好大的口氣啊。

        呵，原來，她的志向可不在小小的卦主，乃志在圣女之位。

        此女，心比天高。

        依娜楚找不到新的話說，但又覺得人家在贊美她，還是要說點什么回應的好，只好又老調重彈，“做圣女沒什么好的，又沒實權。”

        “但是圣女德高望重，是我們心中的神明，是指引大家在黑暗中前進的燈火！”

        是的，白蓮教設圣女一職，就是作為教中人的精神支柱。

        古往今來，多少成大事的梟雄，莫不搞點這種神神叨叨的把戲。

        但是其中的腌臜，依娜楚實難向這個天真的小姑娘言明。

        白蓮教圣女，不過是虛假的光鮮，她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

        “茉莉兒，你現在年紀還小，沒必要在此事上浪費青春。我覺得吧，你最好還是覓一個如意郎君，將來相夫教子才是實在。”

        “圣女，您……”茉莉兒詫異地望著依娜楚，“能侍奉彌勒佛祖和明王，乃是無上的榮耀。”

        哈，就知道良藥苦口，人家聽不進去的。

        “得益于”歷屆教主和教中首腦的蠱惑，教中的年輕女孩兒們被洗腦，人人都以競爭圣女一職為畢生奮斗的目標呢，卻不知……啊，算了算了。

        依娜楚自嘲地笑了笑，道：“啊，我只是想說做圣女是很清苦的，在位時不能有情有愛，到了你離職時你又老了，女人青春有限……不過，既然你立志于此，那就好好努力吧。如果我將來退位，我會像今天一樣舉薦你成為下一屆圣女的。不過，這個職位不是一卦之主，非同小可，并非是我說了就能算數的。”

        “茉莉兒明白！”茉莉兒歡喜無限道，“只要圣女支持我，茉莉兒就心滿意足了，茉莉兒一定會努力的！圣女，我……”

        依娜楚揮揮手，“以后別叫我圣女圣女的，我聽著怪別扭。我在江湖行走，那就是江湖兒女了。”

        她根本不想成為什么圣女圣母去普渡眾生，沒那本事。

        聽人叫一聲“圣女”，感覺好諷刺。

        為了在這個游戲里生存，她不得不為教主助紂為虐。

        也不知道白蓮教教主是不是工具人，如果不是，真希望看到他被傾覆的一天。

        “好，那以后我仍舊叫您姐姐。啊，對了，姐姐，我剛才想說，今晚中秋，外面的燈火很漂亮呢，您不去看看么？”

        “燈火？”依娜楚臉上閃過一抹茫然和恍惚。

        “嗯！外面好多人在放花燈焰火，官家還搞了個猜燈謎的節目，說是皇上要與民同樂，猜中者有賞呢。另外，我還聽說朱雀橋下有很多有女孩子在河邊扎堆放燈許愿來年找個如意郎君，嘻嘻……好多花樣吶。唉，姐姐，想我們在北方的時候，那個地方常年風沙迷眼，種不出多少糧食，養的牛羊還常常被關外的韃子劫掠，大家吃不飽穿不暖，從來就沒過過這樣的節日。”茉莉兒悵然失落，“如果我們也能過上這樣熱鬧的日子，你我也不用走什么江湖了。”

        依娜楚不想被她的負面情緒感染，故作興致勃勃道：“是嗎？那就去看看。”

        “對對，反正無事，您可是好不容易南下一趟呢。姐姐，長安城我很熟悉，我陪您去！”

        “不了，茉莉兒，”依娜楚阻止道，“你既知我的身份，便該知道我并不愿意做這個圣女。所以一旦有機會，我就會離開白蓮教，因此你不必刻意討好我，早些回去了吧。”

        “啊？姐姐，我，我……我沒有……”茉莉兒不意這位圣女在彼此交代了身份之后說話竟然這么直接，有些無措。

        轉念想，她既如此，她若再刻意挽尊，豈非再難從她口中得到好處？

        于是干脆道：“姐姐，您真的認為我有能力做圣女嗎？”

        “沒什么不可以的，事在人為嘛。”

        “那，那……”

        九曲回腸，終究要問道這一步。

        茉莉兒執著地再度確認，“那您也會支持我做下一屆圣女嗎？”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白蓮教圣女的話，當得起一言九鼎。

        盡管依娜楚有言在先，說什么她的話做不得數，可是茉莉兒卻清楚地知道她的話在教中有多沉的分量。

        廣大教眾可以不聽教首的話，卻一定會聽圣女的話！

        因為他們將她，奉若神明！

        依娜楚深深看著茉莉兒：“你可記得口號---白蓮出世，濟世救民？白蓮教圣女，為此而生。人心不古，我可以做到我的允諾，你，可以做到嗎？”

        依娜楚來自現代，讀過多少泛黃的歷史。

        讀史可以明鑒。

        很少有人居高位后，不迷失心智，不貪權戀棧。

        打著救苦救難、濟世為民的口號，最后都成就了自己的一己之私。

        “姐姐，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仿佛已經得到了依娜楚的允諾，茉莉兒興高采烈地離去。

        依娜楚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阿梁，我不懂，這些小姑娘為什么這么執著地都想要成為圣女呢？教中好多圣女---其實不僅白蓮教，其他教派，這種身份的女子，其實不過都是包裝過的交際花。”

        “也可能，這是游戲的設定吧。”阿梁在她腦海里說。

        對哦，這么解釋，依娜楚釋然了。

        依娜楚走到走廊盡頭，望天看看。

        天上懸著一輪月亮不甚圓滿，但明晃晃的，顏色倒是挺好看。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不知道那邊的世界，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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