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河在出發去吳榮老家之前，拿到了鴻遠集團的財務賬單，特別是譚英杰負責的那一部分。

        溫暖的室內，桂河翻開了譚英杰所接觸的資料。

        桂河不會憑借譚英杰的舉報電話直接給趙欽判死刑，那不符合桂河的邏輯，更不符合桂河的風格。

        他要從這些細碎的賬單開始，重新梳理線索，將所有隱藏在黑暗中的人，一個個從黑暗中揪出來，接受光明的審判。

        財務賬單很多，內容很繁雜，桂河注意到，譚英杰升職為財務科主管時，新增的業務只有集團對外貿易，其中對d國的對外貿易財務資料引起了桂河注意。

        這個疑點，警局早已注意到了。

        可是，作為非專業財務人員，大部分警察只能發現不對勁兒，卻不明白為什么不對勁兒，而調查鴻遠集團事涉機密，不能求助外部人員，所以，導致理清這些財務賬單陷入了僵局。

        桂河將這些資料拍下來存到照相機里，銷毀了紙質資料。

        稅務局能接觸到的資料桂河可以直接查看，但是稅務局接觸不到的隱秘資料，警方是不知道的。

        桂河給江寧打了電話，李嬌嬌的事情基本已水落石出，李嬌嬌進了戒毒所。集團很少有人關注李嬌嬌，江寧接到桂河的電話，還有些意外。

        “江哥，給你報備個事兒，我要去戒毒所看望李嬌嬌。”桂河在電話里不疾不徐地開口。

        桂河故意喊李嬌嬌的名字，而不是如同以往一般叫她李經理，這是一種輕慢和看不起。

        “哦？去看李經理啊？別的事兒就算了，你去看她做什么，還不得惹上一身騷。”江寧勸道。

        “我不怕，我找李經理真的有事兒。”桂河堅持。

        不過，桂河的語氣輕松，完全不像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看李嬌嬌一樣。

        “你和李經理有什么我不知的交情？”江寧語氣曖昧，將“交情”兩字咬得很重。

        “您誤會了。李經理以前給我穿小鞋，我去戒毒所奚落她。”桂河一副得志小人便猖狂的丑惡嘴臉。

        “是這樣啊。”

        不知道江寧信沒信。

        “每個人都在心里暗搓搓嘲笑過對手，幻想過對手失敗后落荒而逃的模樣。”

        “有的人要風度，不會去嘲諷對手。我這個人特別記仇，一定要看李嬌嬌過的不好才開心。”

        “我就想知道李嬌嬌到底過的怎么不好，沒其他想法。您想想，我真要偷偷摸摸做什么，還會驚動江助理？找個私家偵探，給上一筆小錢，照樣能查清楚。我就是不想江助理誤會我和李經理私下有什么往來，才主動向您報備一下。”

        “您可別誤會，我可沒有像李嬌嬌一樣腦子不清楚去吸毒。”

        “去，去吧。”桂河的話聽起來站得住腳，江寧沒有反駁的必要，“丑話說在前頭，李經理已經被公司開除，你要是和她有什么往來，一定不能損害公司利益。當然，你去看李經理的事情，我不會瞞著趙總。”

        “趙總得清楚，他聘請的助理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真不敢和你們這些人精打交道。”桂河感嘆說，“誰想要自己的老板，知道自己是個心機小人吶，這明顯不利于升職。“

        “我向您報備，不就是想著憑借著我倆的交情，在趙總那里瞞一瞞。您到好，還專門捅給趙總說。”

        “你剛才不向我報備，直接去找李經理不就完了？”江寧挑眉。

        “江哥您手下有的是能人，我還能瞞過您這尊真佛？得了，幫我一次，下次我在趙總那里也幫你一次。”

        “好吧。”江寧狀似無可奈何的答應了。

        掛了電話，江寧對著手機冷笑一聲，給另一個人打了電話：“找人盯緊桂河，這小子耍心眼。”

        桂河掛了電話，就去戒毒所探望李嬌嬌。

        桂河沒帶什么東西，除了衣物，戒毒所什么都不讓遞交。

        給一個女性準備衣物？桂河和李嬌嬌的關系沒那么好，桂河索性空手去了。

        等了有一會兒，李嬌嬌出現在桂河眼前。

        李嬌嬌的神態萎靡，人看著呆愣愣的，有些不清醒，完全不是以往意氣風發的樣子。

        “李經理，好久不見。”桂河開口。

        李嬌嬌怔愣了好一會兒，好似才回過神來，緩緩開口：“是你啊。”

        “你來找我……是來看我笑話？”李嬌嬌自嘲一笑，“挺好，至少有個人來看看我。”

        “……我不是來看你笑話。”桂河沉聲開口。

        “同事一場，多少有些交情，我只是來看看你。”

        “同事情啊……也行……我還能落著一份同事情，不虧。說吧，你來找我做什么？”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問問李經理，你有沒有想過，出來以后做什么？”桂河詢問。

        “以后啊……我還有以后嗎？”李嬌嬌不自覺喃喃自語。

        李嬌嬌接受過高等教育，明白世情，她很清楚，她吸毒的事情一旦被公開，她就淪落為社會邊緣人士，再也不能施展抱負。

        以后？沒有人會期待她的以后，包括她自己也不期待自己的以后。

        戒毒，太難了，比割肉刮骨都難。

        “我也不知道你有沒有以后……大概，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桂河暗自嘆息。

        戒毒之路，艱難困苦，只有吸毒者自己意志堅定去戒毒，別無他法。

        “李經理，有沒有稱贊過你是天才？”桂河不答反問。

        “有過吧……有很多人這么說過。”李嬌嬌神態恍惚，卻還是努力回想。

        “那你認為，什么是天才？”

        “天才……大約是超越普通人的人才？我腦子不太清楚。大約就是這樣的人吧。”

        “我給你說說我的想法。”桂河清了清嗓子，“我認為所謂的天才，就是憑借努力的力量，一直奔跑，永不停歇。天才不會回顧來路，因為來路無可眷戀，值得期待的只有前方。對于天才來說，所有的選擇都為時不晚，所有的努力都可以換來回報。你以后的好壞，是你努力多寡的衡量。”

        桂河分析過李嬌嬌的心理狀態，李嬌嬌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甚至有點自傲，對于自傲的人，只有激起她的自信心，戳中她的敏感點，才能真正讓她醒悟。

        “桂河，你聲音真……好聽啊。”李嬌嬌神情悲切，低頭捂臉，眼淚滾滾落下，“我以前也是個天才啊。”

        “可是，我就是看不到我的以后，怎么辦？我這輩子，已經毀了啊。我晚上做夢，都夢不見我的以后。我夢里都是屈辱和不甘，都是難過和心酸，再也沒有快樂和滿足了。”李嬌嬌抬起頭，淚眼婆娑，無助的像個孩子。

        桂河嘆息一聲。到這種時候，言語的激勵，都是空話，沒有任何意義。

        “那你出獄之后呢？有沒有想過干什么？”桂河詢問。

        “……我還能干什么？背著這種記錄，我還能做什么？有什么公司會要我？”李嬌嬌神情有點激動。

        她瞪著對面的桂河看，看著桂河平靜的眼眸，一瞬間仿佛落敗的公雞，瞬間萎靡不振。

        “我想出國……到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李嬌嬌緩緩開口。

        “出國啊……”桂河思忖，“出國，顯然不是個好主意。”

        “李經理，你有過留學經歷，大概也清楚國外是個什么樣。很多發達國家，毒品買賣都是合法的，甚至中學校園里都可以輕易買到毒品。”

        “戒毒的痛苦，想必你已經感受到了。到了那種環境，你真的能忍住不復吸嗎？”

        對于吸毒者來說，國外不是天堂，也不是避風港，而是淪落的地獄。

        “戒毒的……痛苦嗎？”李嬌嬌喃喃自語，她真的感受到了。

        一開始被警方逮捕，李嬌嬌有自信心戒毒，可是戒斷反應，真的太難熬了。

        戒斷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骨頭縫里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咬得她又癢、又痛、又麻。為了忍住這種痛苦，她開始咬嘴唇，咬得下嘴唇都撕裂了，她開始撞墻，撞得頭破血流，可是，她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撕裂的嘴唇與鮮血淋漓的額頭，與戒斷時所感受的疼痛，完全無法比擬。她被醫生固定在病床上，嘴巴像是瀕死脫水的魚一般，只能拼命吞咽空氣。她好像正在經歷一場拙劣的謀殺，鼻孔被人死命捂住，她拼命掙扎也毫無用處，那個人捂得越來越緊，肺部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窒息感如影隨形，五臟六腑仿佛落入了刀山火海，被刀削、被火炙、被□□，鋪天蓋地的疼痛一瞬間涌入大腦，瞬間傳遍身體，這種疼痛無休無止，沒有終點，每一秒都猶如翻山越嶺般漫長。

        可就是如此疼痛，她也能感受到那千萬只螞蟻，正在沿著她的骨縫，沿著她的血管，沿著她的呼吸，吞噬著她的大腦，吞噬著她的臟腑，吞噬著她的每一滴血肉，她的大腦被迷惑了，她十分害怕，想要伸手撓一撓，拍掉那些螞蟻。

        可是，她發現自己動不了，四肢被繩索捆綁，喉嚨里像是被螞蟻的尸體堵塞完全無法發聲，伴隨著“嗚嗚”的哭聲，她恐懼地睜大眼。

        李嬌嬌瞬間打了個激靈，雙手抱頭，痛苦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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