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北方的冬天寒冷的過分，墓園邊幾株臘梅打了花苞，早高峰導致路變得擁堵，短短兩個路口開車花了半小時。

        許雯有點暈車。

        先是感覺空氣憋悶，隨著車子起起停停，慢慢覺得胸口變得漲，胃部也開始脹痛。許雯打開車窗，一簇簇雪花落在臉上，凍得臉生疼。但胃部脹痛并沒有隨著冷空氣消減，口中分泌很多酸水，許雯覺得自己可能要吐在車上。

        許雯硬生生忍著，到了墓園門口，一下車哇地吐出幾口酸水。

        她沒吃早飯，胃里沒東西，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來。

        李大志的詐騙案，李穎的冒名案，江美儀的財產糾紛……這些案子還沒結束，許雯已決定給李月重新遷墳。

        這些小人不值得放在心上，結局已經定好了。

        哪怕懲罰了小人，許雯覺得自己應該放下了，可是，她的身體卻作出了最真誠的回答。

        她沒有放下。

        趙欽神色黯然，臉色失落地站在李月墓前，江寧、吳榮、桂河默默站在他身后。

        “許伯母。”趙欽見許雯走來，快步上前打招呼。

        “來了？”許雯回答。

        “嗯。”趙欽看許雯憔悴的面容，不知道要說什么。罵李大志，顯然會驚擾亡人。寬慰許雯，顯然喪女之痛不是幾句話就能寬慰的。

        許雯深深地盯了趙欽身后的江寧一眼，攏了攏大衣，轉身朝墓地走去，背對眾人低低哽咽。

        吳榮看著許雯單薄的背影，默默攥緊手指，想必許雯尋找女兒時，想的不是找到女兒的下落，而是期盼女兒活著。

        李月，太可惜了。

        桂河心想，人們常說時光無法倒退卻能撫平傷口，希望許雯能走出這巨大的悲傷，如李月所愿安穩一生。

        江寧神色莫名，不知道想些什么。

        遷墳的儀式莊嚴而肅穆，大片大片的雪花似乎也為李月哀悼，為這天地鋪上了層層疊疊的白。

        墳前傳來許雯女士壓抑的哭聲，如同失孤母狼，悲涼而凄愴。

        趙欽聲音低沉地敘述著自己的過錯，“是我的幼稚，害的你喪了命。不管人們說我有沒有罪，我心底都認為自己是有罪的。月月，對不起。”

        據趙欽所說，當時李月和他因瑣事吵架，李月一氣之下開車離開，路上發生了車禍。而之后李大志為了爭奪許雯手中的股份，讓私生女李穎代替李月。

        李穎以車禍養傷為借口，渡過了整容浮腫期，并成功瞞過了外人，包括趙欽。

        吳榮不屑地撇嘴，真是個艷福不淺的男人，得到了李家兩姐妹的青睞。

        桂河站在吳榮身后，越過吳榮與江寧，看著趙欽的背影，這是個幸運至極的男人，也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桂河沒有完全相信趙欽的話，他也許相信趙欽對李月的死有負罪感，但是絕不相信趙欽沒認出李穎假扮了李月。

        這個男人骨子里透出的精明，令人齒冷。

        永遠不要認為趙欽是外人眼中風光霽月的集團總裁，哪怕這個人被許雯坑了大筆資金，趙欽也是桂河所見過最虛偽的人。

        都說江寧奸詐，江寧狡猾，但在桂河看來，就是十個江寧加起來，都不如趙欽一個人。

        聽說當年李月喜歡清朗陽光的男孩子，于是，趙欽在大學期間成了眾所周知的熱心人，開朗陽光，與所有人都相處的很好，最后，趙欽成功追求到了李月，李月與趙欽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十分恩愛。

        后來趙欽父母車禍去世，鴻遠集團一度風雨飄搖，而李月這個大小姐拿不出任何錢來資助趙欽。于是，趙欽這位李月的男朋友，就與李家私生女李穎的表哥江寧交好，得到了李氏集團的大筆資金。

        當時的李大志風光無兩，有大把人揮舞著錢等著投資他的項目，而李穎這個受寵的私生女自然更能幫到趙欽。

        于是，趙欽和李月吵架了，利益驅使下李穎變成了李月，而趙欽還和假李月真李穎談了兩年戀愛。

        最有意思的是，李穎出國鍍金，趙欽因思念李月還找了吳榮這個替身，養了很多情婦。這么虛偽狡詐的人，在李月墓前還裝的一往情深，打造深情人設。

        年輕的趙欽，必然是風采卓然的，不然也不會得到李月的芳心。

        剛進入生意場的趙欽，一定是落魄無助的，不然也不會得到李穎的垂青。

        趙欽知道李穎假扮李月了嗎？

        一定知道的。

        可是，當他發現李穎假扮了李月，他聰明地選擇了視而不見。李大志掌握著資金，李穎是李大志最寵愛的女兒，所以，為了自家公司他自私地隱瞞了這件事，讓一個明媚干凈的女孩子，默默無聞地躺在地下四年。

        時至今日，在李月的墓前，他還是一臉無辜地說道：“我眼拙，我眼瞎，沒認出來月月，這都是我的過錯。”

        趙欽有罪嗎？任何一部法律也不會因猜測判他有罪。

        趙欽有錯嗎？把李穎的表哥江寧當心腹，僅憑這一點，在場眾人心知肚明他不干凈。

        趙欽愛李月嗎？桂河從不認為趙欽愛李月。愛是成全，愛是保護，當我們愛上一個人，會忍不住想保護她，會情不自禁擔心她的安危，桂河看著吳榮的背影，心中默默想著。

        可自始至終，趙欽都對李月的死閉口不言。

        趙欽從李月的死亡，得到了什么？大筆的投資，成功的事業，忠心的屬下，愛慕的女人，相似的替身，還有他那眾多的情人。

        他但凡對李月的死有愧疚，就不會現在還守口如瓶。

        這個男人，真的太過虛偽，太過狡詐。

        一行行淚珠從趙欽眼里滾落，趙欽看著墓碑上李月笑吟吟的臉，偏過頭不忍直視，一片雪花飄落到趙欽鼻尖，融化后變成了單薄的淚水。

        時近中午，李月的遷墳儀式終于完成。

        許雯女士在保鏢攙扶下，準備離開。

        自從舉報了李大志，壞了眾人的財路，許雯女士就保鏢不離身，身邊經常跟著四五個保鏢。

        就算是給女兒遷墳也不例外，作惡的小人還沒得到懲罰，她且不能死呢。

        雪已漸停，太陽出來了，光線并不明亮，在霧霾和陰云遮蔽下不能給人帶來太多溫暖。許女士給眾人點頭致謝后邁著臺階離開，一眾保鏢緊跟其后。

        趙欽快步追上許雯女士：“許伯母。”

        許雯女士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趙欽，陽光被許雯女士留在身后，顯得她的臉色莫名灰暗。江寧跟在趙欽身后，江寧看了許雯女士一眼，并沒有靠近。

        趙欽朝著許雯女士九十度鞠躬，身子像是折斷的弓弦一般彎下去，他泣不成聲，眼淚從雙頰滑落，落到雪地里融化了積雪露出黑壓壓的泥土，在地面形成兩個黑色的空洞，“許伯母，對不起。”

        中午時分，墓園周圍沒有人往來，空氣顯得安靜而沉謐，許雯女士站的筆直，猶如古羅馬的勇士，目不轉睛地盯著趙欽彎下腰的模樣。

        過了很久，許雯女士開口：“我的女兒李月英年早逝，我現在還記得她大學時和我分享與你戀愛經歷時的樣子。每當想起那些往事，我就十分悔恨。當年，你是意氣風發的大學生，而月月是青春明麗的少女，少男少女的戀愛以前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遺憾。”

        “月月小時候愛打扮成小公主，我寵著她。但李大志不喜歡她，只喜歡外面的李穎。李大志每次出差回來，總是給李穎帶禮物而忘記了我的月月。每當這時候，我就花錢給月月買更好、更漂亮、更貴重的裙子送給她。月月很聰明，她知道我很傷心，她穿著小裙子抱著我的手臂，安慰我的模樣，現在想來也覺得窩心。”

        “上學了成績不好，月月拿著剛及格的試卷偷偷抹眼淚哭，每次開家長會我都是站在前臺挨老師訓的那一個，把我氣的不行。月月考試后總是可憐兮兮地用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我，我看她那模樣就不忍心訓她了。”

        “高中時月月認識了幾個好朋友，受朋友影響成績突然變好了，高考運氣使然考上了好大學，這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她談的男朋友太虛偽，我有點為她可惜。”

        “不過，有時候我想，她活著的時候，親人、愛人、朋友……月月什么都不缺地走完了這一生，她過得很充實。”

        “作為母親，我寧愿她平庸地活著，也不愿她充實地死去。可是，我的月月活的快活，我也滿足。”

        “月月就像是寒冬枝頭的臘梅，燦爛熱烈地盛開，悄無聲息地離去。我與她的母女緣分，終究是彼此成全了。”

        “如果你是來表達歉意，那么，我明確告訴你，我永遠不會接受你的道歉。”

        “我不會原諒有罪之人，月月的爸爸，月月的私生女姐妹，李大志的情婦江美儀……這些人都將為我的月月陪葬。”

        “而你，月月生前的戀人，接受你的道歉無異于對月月的侮辱。趙欽，你很清楚，即便法律未判你有罪，你并不無辜。”

        “你隱瞞李穎的身份，是利益使然！你和李穎談戀愛，不是被情愛所困，也是利益使然！”

        許雯女士的眼睛從趙欽身上挪開，遠處的松柏一片蒼翠。吳榮聽許雯說起李月的往事忍不住眼淚滾滾，而許雯卻靜謐如初：

        “現實、虛偽、狡詐。趙欽，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說完這些話，許雯女士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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