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顫抖著手撫摸著那張車禍照片，照片明顯是從監控視頻上截取出來打印下來的，照片有點模糊不清，照片上的人顯得微微失真。

        可是，那是他的老娘，他的媽媽，兒子怎么能認不出母親呢？

        江寧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用盡全身力氣咬緊牙關，很快嘴巴里都是鮮血的鐵銹味道，令人作嘔，令人清醒。

        照片上母親倒在地上直不起身，好似被壓彎了脊梁骨的老牛一般不能移動半分，顯得無助又可憐。她的臉上似驚恐似解脫，就像是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任務一般，唇角微微翹起。

        江寧的嘴唇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他的心中一瞬間閃過無數念頭，臉上的表情越發陰沉，眉頭緊皺，額頭青筋暴起，讓人一看就知道他現在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過了好半晌，江寧終于開口說話：“我媽媽，她現在還好嗎？”

        “被車撞了，能好嗎？”桂河狀似不在意地說道：“我這個車主，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被鋼鐵做的車子保護著，被安全氣囊守護著，還得了腦震蕩，傷了骨頭，現在還吊著石膏呢。”

        “你想想，一個老年人，一個血肉之軀直面車子，真的能好過嗎？”桂河問。

        江寧瞬間鼻孔張大，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你母親從頭到腳都有嚴重的損傷，骨頭斷了，現在還在住院吶。你大嫂作為推你母親的犯罪分子，現在正關在警局接受調查，只有你上初中的侄女守著你母親啊。”

        “你大哥呢？老婆、兄弟進監獄，在外面焦頭爛額，完全照顧不到你母親。你堂妹江靜呢？就是那個受你恩惠進入b市名媛圈的江靜呢？人家和你家劃清界限了，連門都不給你大哥開。”

        桂河嘆息一聲，“這真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家現在離家破人亡，好像沒多遠了吧？”

        周揚想起江寧的母親王愛枝，因為桂河閃避及時，也就是腿上有幾處擦傷，養幾天就好了。周揚又想起江寧的大嫂毛秀秀，那個女人是個混不吝的滾刀肉，在警局吃好喝好睡好，活的很自在呢。周揚看了看桂河，又看了看江寧，再看了看吳隊長，猶豫再三，選擇閉嘴，絕不當拖后腿的攪屎棍。

        果然，桂河話音剛落，江寧的表情更陰沉了。

        不說別的，就他這個跟隨了趙欽十幾年的助理來說，他絕不相信趙欽在與自己的母親會面之后，自己的母親就與桂河遭遇車禍這件事是巧合，他這個局內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針對桂河的襲擊。這次警方將調查重點放在自己的母親是不是被人挑唆，故意陷害桂河，讓桂河差一點丟了命，這讓江寧不由得不多心……比如，是不是趙欽不放心他在警方面前的表現，借著母親的車禍警告自己？

        如此一來，江寧的心理活動就微妙地靠近了警方，遠離了趙欽。想當初他跟著趙欽混，就是想讓家人過上人上人的生活。他為趙欽收拾了無數爛攤子，頂了趙欽的罪名進了監獄，難道這樣都不能讓趙欽放過他和他的家人？他為趙欽拼命換來了什么？母親命懸一線，大哥家破人亡！那么，他真的還要為趙欽保守秘密嗎？

        其實這件事，仔細想想，就能發現里面的不合理之處。趙欽的車出現在監獄外，不能是趙欽去探望李大志？會不會有趙欽與王愛枝、江美儀恰好錯過的可能？一個小時能干多少事？說不定趙欽與王愛枝出現在同一地點真的是巧合，但是顯然桂河不會告訴江寧，他不會放過這個突破江寧心理防線的機會。

        江寧為什么沒發現這些破綻？不過是四個字——關心則亂。

        “我……”江寧開口，準備稍微吐露部分真相。

        至于完整的真相，他不敢說！

        可是，還沒等江寧說出口，桂河便出聲打斷江寧的話頭：“我們警方今天來監獄，除了通知江助理您父母、大哥的遭遇，還有一件事，就是關于譚英杰的事情。警方在譚英杰的死亡現場找到了屬于你的私人物品，上面檢測出了你的dna。江寧先生，好好保重，現在你牽扯進了謀殺案，往后的日子可就說不準有多長了。好好珍惜現在吧，畢竟，我們國家可沒有廢除死刑吶。”

        說完，他看了一眼吳隊長，吳隊長會意，拿出幾張周揚ps的照片：“江助理，我們在譚英杰的死亡現場，發現了一條男人的領帶，經過鑒定上面都是屬于你的dna。按照邏輯來說，應該是譚英杰發現了你是背后操縱特大走私案的主謀，然后被你殺害，這是一條很好理清事實關系的線索。你說，對嗎，江寧先生？你真的要走上這條不歸路嗎？你年邁的母親怎么辦？你大好的青春就這么中斷了嗎？”

        “不可能……”江寧的神情變得有點恍惚，他怔怔地看著那條腐爛變質的領帶，這條領帶他很熟悉，正是自己簽了一個大單子后趙欽給他的獎勵。后來這條領帶找不到了，他沒放在心上，難道……這條領帶的丟失不是意外，而是趙欽故意陷害的？

        事實上，領帶的丟失絕對是意外，要不是江寧以前在公司以“送領帶”為理由向一眾助理炫耀自己與趙欽之間的親近，桂河也想不到這個招兒。

        桂河讓周揚在網上查了鴻遠集團的新聞，網絡是有記憶的，很多年前的新聞圖片上清楚地顯示著江寧嘴里念念不忘的那條領帶，于是，桂河就讓周揚造假了一波兒。

        周揚：警方專業造假工具人，你值得擁有！

        “這是真的？你們沒有騙我？”江寧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對面的三人，三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憐憫的面容，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不悔改的冤大頭一般，這么專業的背鍋俠，可是很少見了！

        江寧看到三人神色，不由得不相信趙欽很久以前就留了后手準備讓自己背鍋，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看著遺骨上的領帶，只覺得一瞬間趙欽的面容出現在自己面前，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墜落懸崖。

        “還請江寧放心，我們會拼盡全力還死者譚英杰先生一個公道，一定要將兇手繩之以法！”說完，桂河還嚴肅地看了江寧一眼，好似在說那個兇手就是江寧！

        接著，桂河像是想到了什么，繼續說道。

        “江寧先生，看在以前的同事情上，我就勸你一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可以通融通融幫你送進監獄。畢竟，你的時日不多了。”桂河一臉關切地看向江寧，如同一個看慣了生死的醫生一般，沒什么情緒地宣布了江寧的死亡日期。

        江寧：摔！我謝謝你了，但這衛生紙般結實的同事情，我不需要！謝邀！

        江寧這會兒已經有點六神無主了，他大腦飛速運轉，但警方掌握了物證，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能脫罪的方法，不由得他不著急。

        “我該怎么辦？”江寧雙眼無神，似乎失去了精氣神兒，喃喃低語。

        周揚聽到這話，諷刺一笑：“譚英杰因為你沒命了，法律講究個殺人償命。我想著江寧你大概要吃槍子了，節哀！”

        “江寧，什么都沒命重要。”吳隊長拍拍江寧的肩膀，長嘆一口氣，“唉，我這是為你好，你好好想想吧。”

        “我……我……”江寧想說什么，到了最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桂河見周揚望過來的眼神，微微點頭讓他按照三人之前制定的計劃來。周揚ps照片，桂河攻破江寧心防，吳隊長循循善誘，充當知心人。

        和江寧的對抗，是一場持久戰，桂河并沒有自大地認為江寧會一下子就松口。說了這么久，桂河的手臂有點酸痛，想了想，他起身離開逼仄的審訊室，準備到外面抽個煙透透氣。

        揮舞著完好的左手和幾個獄警打了招呼，桂河一路走過監獄里長長的走廊，經過幾道鐵門，便來到監獄辦公區。

        桂河艱難地從褲兜中抽出一根煙，將煙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機準備點燃。

        他抬起頭時，卻發現不遠處正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趙欽。

        桂河將嘴上煙拿下放進褲兜，慢慢走近趙欽。

        顯然，趙欽也看到了桂河，趙欽的神色沒有遲疑，挑了挑眉，邁開步子沖著桂河走過來。

        桂河在靠近鐵絲網的一端站定，這會兒看著那個朝自己走過來的人，輕輕勾了勾唇角。

        兩個男人隔著監獄的鐵絲網，正好對視上。

        “好久不見，桂警官。”趙欽先開口。

        “好久不見，趙總。”桂河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語氣溫和地打招呼。

        趙欽來看守所絕不是為了給以前的臥底助理打招呼，他是特大走私案主謀的上司，而桂河是查特大走私案的警察……他抱著讓江寧閉嘴的目的來看守所，而桂河是抱著撬開江寧的嘴來看守所。

        呵呵呵，兩人立場天生不一致啊。

        這就別怪他桂警官仗著警察這個身份優勢不給趙總出場的機會了，畢竟，辦案人員完全可以以“保密”為理由，不讓江寧與任何與外人會面！

        來啊，battle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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