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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文的那塊灰色手帕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實際上，出身于洛希歐芙洛舊地的人身上都沒有什么值錢的物什。

        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歷經了大劫難而人口斷崖式下降的人類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出生率，在聯盟三年五月針對所有同年孕期婦女腹中的胎兒進行了大規模的基因改造，將人類強制性演化成具有強大生育能力且易于多次受孕的生育者omega，具有極高的體能優勢、敏捷度、自愈能力、身體機能以及繁殖能力的護衛者alpha，以及性情溫和、具有耐性和服從性的勞動者beta。新生兒會在成長到十二歲至十四歲時自動產生性別分化，起初，科學家認為這種分化是有規律的，即性格溫和的順服的一般會分化為beta，感性、同理心與共情能力強的一般會分化為omega，而較為理性、好斗、掌控欲和領導力強的則會分化為alpha。

        在新人類培養的最初，這種分化模式似乎的確如此，經過改造的新人類發展出一套螞蟻般明確的社會分工，新生代的alpha很快就在社會上成為了最早的權力掌握者，負責尚不穩固的聯盟政權的護衛，并解決不同高地之間偶爾的摩擦與紛爭。beta則負責恢復大劫難時期衰落的工農業生產，高地聯盟的經濟在短短三十年內迅速恢復，而omega強大的生育能力則使人類岌岌可危的人口數目成功脫離負增長。

        但是人們很快就意識到生理差異作為社會分工依據這一點的荒謬之處。生理差異導致的性格及能力的差異在高等教育與科研系統恢復之后陷入了巨大的爭議，從災難的余波中喘過氣來的人們漸漸發現，生育者并非只是徒有感情而缺乏智慧的繁殖機器，勞動者們也并非缺乏上進心、尊嚴感與創造力，至于始終處于社會頂層的所謂的護衛者們，也并非永遠智慧、勇敢、理性。

        聯盟169年八月，早期被管制于盤古高地人類人口繁殖與管理中心的那些被迫定期受孕的omega用私藏的酒精燒毀了生育院的管控系統，四千三百二十八名omega從盤古高地的生育中心逃脫。聯盟政府為此實施了大規模的搜捕與關押。但是盤古高地生育中心被推倒的那座高墻掀起的余波卻很快波及了其他地域，次年二月，戈蘭高地、曼卡高地、瑪雅高地、歐羅高地的生育中心接二連三的爆發起義。同年四月，盤古高地日用化工生產中心的beta勞工們發動了長達十五日的罷工，聲援全球omega的反抗活動。聯盟政府被這些突然間集體造反的omega弄得左支右絀，一時之間摁下葫蘆浮起了瓢，大批alpha軍隊開入工廠和生育中心，對罷工和起義運動進行了慘無人道的鎮壓。

        九月，曼卡高地第三軍區總司令衛醒在熒幕上看到瑪雅高地對bo聯盟起義軍野蠻的屠殺之后憤然嘩變，當即釋放監獄內被關押地所有omega和beta，聯合附近的幾個自治區領袖與高地首腦聯名起草抗議書，要求高聯廢除這套愚蠢傲慢的性別分工制度，三次抗議無果之后，衛醒司令率兵一路攻入了高地聯盟首都費拉爾城，荷槍實彈的軍隊烏壓壓地占滿了整個拉馬蘭大道，從復蘇之門一路排到了總議院門前。聯盟理事長潘恩·布里斯托當場宣布辭職。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潘恩理事長的繼任者卻不是手握著槍桿子的衛醒，而是他身后那個生著碧藍色的眼睛，一頭褐發，面色平靜且堅定的女性omega。

        她穿著一襲瓦藍色長裙，優雅地走上臺階，雙手輕輕搭在彈痕滿布的演講臺上，目視前方，對著臺下密集的人群和更遠處，那些遠在天涯各各高地的同胞們做出了一番看起平靜卻暗潮涌動的自我介紹：

        “我叫梅迪爾。如果諸位熟悉中古地球的神話故事，就會知道這個名字其實來自于古希臘的一個很著名的悲劇，《美狄亞》。她的丈夫伊阿宋借她的魔力成為了英雄，卻為了權勢背叛了她，要領取一位公主做妻子。美狄亞反抗未果后，殺死了她與伊阿宋的兩個兒子，并設計燒死了伊阿宋的新婚妻子。伊阿宋悲憤交加，憤怒地質問她，‘為什么你要這樣殘忍地殺害我們的孩子？’美狄亞平靜地對他說，‘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你傷心。’

        我沒有選擇和她完全相同的名字，因為我，以及我身后的更多人，并不打算用殺死孩子當做對這個愚昧又殘忍的世界的報復，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我叫梅迪爾，這是我的名字。我再不是曼卡高地第三生育中心編號35101的女性omega，不是等待被alpha挑選的□□隸，不是完成漫長的生育職能之后只能加速老化失去價值被安樂死的生育玩偶。我喜歡歷史與政治學，在高地聯盟統一升學考核中匿名獲得了曼卡高地的第五名，但是我不能進入大學，沒有受教育的權利，沒有名字，沒有合法的婚姻關系，我的孩子在哺乳期結束之后就被帶到集體培養中心接受教育，如果他分化成一個omega，那么他就是另一個我，如果他成為一個beta，他就只被允許成為一名工人，學習他只被允許學習的知識。即使他僥幸在性別分化之后成為一個alpha，也只能在一個由alpha男性和alpha女性共同組成的家庭中接受教育，沒有選擇自己人格的自由。

        我不是我，我的孩子不是我孩子。我今天站在這里，不是想要成為這個聯盟的領導者，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誰，我們是誰，我們可以是誰。如果我因為擁有了一個生育腔而只能成為一個生育腔，為什么上天還為我保留了頭腦，四肢，五官？我相信我值得也應該去聽，去看，去思考，性與生育不是我的全部，也不是我的剩余價值。我知道，我們之所以被選擇成為生育者，是因為這個社會默認我們感性，優柔寡斷，缺乏思考、論辯、斗爭的能力，但是我今天站在這里，很誠摯地想要告訴大家，我并不是一個好戰的人，我知道我們這個社會崇尚理性的力量，每一個alpha都以此為榮，但我并不因為自己作為一個感性的omega為恥，它是一種品質，不是一種缺陷。它就像理性、自尊、愛、激情以及其他所有的品質一樣，被隨機地分配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一個beta也可能有創造的激情，生活的激情，愛的激情，一個alpha也可能有感性的、柔軟的生命質地。社會給予我的一切闡釋，不是我的恥辱，只是我的枷鎖。因此我在這里，試圖坦坦蕩蕩地告訴這世上的所有人，我要更多。我要生活，我要尊嚴，我要看見，聽見，同時也被看見，被聽見，我要這個世界知道并銘記我的名字�！�

        后來梅迪爾高票當選新任的聯盟理事，主持推行了一系列關于abo平權的法令，宣布解散所有聯盟管轄范圍內所有的生育中心，abo之間可以自由通婚，omega與beta的生命、財產、參政議政以及受教育等權利逐漸獲得保護。至于梅迪爾本人，據說她早年是曼卡高地青少年教育中心里的一個女孩，躲過了高地統一的abo分化性別測試，被當時還是第三戰區守衛軍的衛醒司令撿到并帶回了家，之后一直隱藏身份在第三戰區軍校接受教育。也有人說他是衛醒司令從生育中心選來的情婦。沒有人確切地知曉他們的過往，只知道兩人一生未婚未育，而衛醒司令，在守衛這個女人三十年之后因病逝世，死時帶入墳墓的只有梅迪爾那條瓦藍色的連衣裙。

        至于羅文·鮑爾曼所生長的洛希高地，早年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是人類工業復興時最晚發展起來的地域之一，而它的性別革命也同樣姍姍來遲。在abo平權法令頒布五十年之后，關于abo的基本權利才在洛希高地社會中逐漸普及，及至聯盟253年，洛希高地才后知后覺地允許了abo之間的通婚，263年第一批beta原住民被允許參與洛希高地高等教育入學考試，279年才有第一個omega進入大學。時至今日，洛希高地的競技水平、工業化與科技化水平仍然是聯盟低谷，而羅文上校的故鄉歐芙洛，則是這個低谷里萬千溝壑的一條。

        聯盟439年，時年12歲的羅文·鮑爾曼在祖母去世，田產被剝奪之后被迫進入了費蒙市郊的青少年集體教養所，在那里他結識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托爾文·格拉斯。在醫療條件和衛生環境極差，抑制劑與藥品匱乏的集體教養所，性別分化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托爾文·格拉斯大他兩歲，是唯一愿意在哪個發霉漏水的筒子樓里分半塊干面包給他的人。羅文剛進入教養所不到兩周，托爾文就在一個冬日的雪夜里突然陷入了性別分化，每個人性別分化的癥狀頭部很相同，有些人只是短時間內極端的體熱或體寒，另一些可能伴隨腹部的劇痛，嚴重者甚至可能大出血。托爾文很不幸地成為后者，大雪封城，教養員并不敢在性別未分明的情況下直接使用抑制劑，由于體質本就羸弱，托爾文的大出血來得太迅疾，大約過了三個小時，身體就已經涼透了。

        那方手帕是托爾文·格拉斯留給他下鋪的男孩兒唯一的禮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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