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濤辭官回家之后的幾天，一直都在跟夫人生悶氣。出去散心，在大街上閑逛，被人在后面指指點點。一個郡主簿，不好好做官，丟掉官服、官印跑回家，就為了在大街上游手好閑地晃來晃去？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沒辦法，懷縣就這么大點地兒。

        河內郡主簿山濤辭官的消息，一夜之間不脛而走。

        大家見了他，就紛紛地扭過頭去，三個一群，兩個一堆，悄悄地對此事評頭論足，發表自己的看法。同情、鄙夷、疑惑和不解……統統都有。山濤被迫接收這些來自大街上的目光，心里嘆氣：人言可畏啊，人言可畏！

        三天以后，他決定搬家。

        就像決定辭職一樣，在這之前，沒有任何預兆。

        天下還是曹魏的天下。只是聽說這兩天在洛陽，朝廷里，太傅司馬懿又一次重病不起，請了長假回家休養。皇上很擔心他的安危，派人送去大宛國進貢來的幾種名貴中草藥給他。大將軍曹爽春風得意，獨攬大權，一時無兩。

        山濤舉家搬到了山陽。

        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兒。

        選址、建房、安頓家眷，里里外外地忙活了好多天。

        與辭職一樣，搬遷這事兒，韓夫人也還是沒弄明白。在懷縣住得好好的。人老八輩子都住那里，為什么突然要搬到山陽來。有了上次的教訓，為避免引起更大的沖突，造成更多的矛盾，韓氏這回只好選擇了忍氣吞聲。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個神經病，只好也得跟著他瞎折騰。

        等一切都安定下來，在山陽的新居，夜里睡覺前，山濤再問韓氏：“老婆，跟我說實話，你想做三公夫人嗎？“

        韓氏扭頭，拽了被子一角，背對著丈夫說：“又開始說夢話了，你夢見自己做了三公那樣的高官吧！那我也夢去了，夢夢看自己能不能做三公夫人，等我夢醒了明天再告訴你“

        ……

        山陽是個小地方，有點名氣的人，或者奇怪的事情，大家一打聽就都知道。

        山濤初到山陽，以為不會有人知道他，結果第二天他又去山陽的大街上瞎晃悠，河內郡主簿棄官逃走的消息，又在這里像春天的柳絮一樣，到處亂飛。

        他想，原來哪里都一樣啊，早知這樣還不如不搬。

        也就是過了幾天，郡主簿棄官逃跑的奇聞被另一件奇聞取代。

        聽說又有一個人，拖家帶口，搬到了山陽。

        聽說，這個人叫嵇康。

        聽說這個人總是蓬頭垢面，衣冠不整，總是在黃昏時分拿一把破琴，走出家門，坐在家門口的大路上，自顧自地彈著一些人們聽不懂也聽不明白的音樂。

        行人紛紛側目，觀者如堵。

        起先，大家以為嵇康只是個落魄的手藝人，以此行乞，或者說以此為生。人們在聽了他演奏的那些音樂之后，都伸手從口袋里摸出幾兩碎銀給他，卻被他嚴詞拒絕，像是受到了很大的侮辱。

        白天，嵇康在家門口的一大片開闊的地方，挽起袖口和褲腿，打著個赤腳，栽種竹子。栽了好多好多，這種清冷性陰的植物，幾十年可能都不會開花，也不怎么漂亮。

        為什么要種竹子？被人問起時，嵇康只淡淡地說，山陽氣候濕潤、溫和，適合竹子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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