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正始八年的一個冬天的早晨，隱居山陽的嵇康與山濤兩人去了洛陽。

        洛陽，這座舊時帝國的都城，凝聚了一切顯而易見的繁華。巍峨高聳的城樓，鱗次櫛比的茶館、酒壚，遍布其間。

        大街上穿梭來往的人群，打扮時尚的名流公子、腰間掛著價格不菲的玉佩。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穿著從蘇、杭兩地新到的款式別致新穎的綢緞，畫了淡淡的妝容，由各自的丫鬟、侍女陪同，在擁擠熱鬧的街道逡巡不前，帶著一種獵奇的心理，于各種江湖雜耍藝人面前留戀忘返。

        耍猴、走索、鐵頭功、傳統武術、詠春拳……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洛陽城里應有盡有。

        直到山濤與嵇康出現。

        在洛陽街頭，兩個人一下子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年輕女孩子、公子哥兒全都聚攏而來，爭著、搶著，一睹這兩個山陽奇人的風采。

        那一天，年輕氣盛的嵇康，還是背著他那把慣常不離左右的破琴，束了發，換了整潔干凈的衣。他的身形偉岸，高大、相貌堂堂、俊美、儀容大方。這么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出現在洛陽，引來了無數人的圍觀。

        山濤也不俗。一襲白衣，溫文爾雅，內斂寡言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深邃，又仿佛空洞無物。

        大家的猜測，若不是隱匿避世的高人，絕非能有這般淡定自如的舉止。

        也是在后來，嵇康故去的好多年以后，山濤常常陷入回憶，跟人講起他的朋友嵇康。他這樣說，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

        從未遇到過像今天這樣多人的熱情追捧。嵇康心里涌上一股感動，感動像水一樣流過全身。洛陽是開放的古都，許多長相俊美、身段窈窕，內心多情的女孩子，也就不顧矜持，爭搶著擠開人群，站在了距離她們偶像最近的一個地方。

        人群里有人大喊：“彈一曲，彈一曲。”眾人就跟著附和，一聲一聲，聲震四方。

        嵇康心情大好，盤腿坐于地上，琴架在腿上。

        修長好看的手指撥起了琴弦，一曲《高山流水》如水波一樣，緩緩地蕩漾而開。他變成了俞伯牙的化身，圍觀的數千人，都把自己想象成了鐘子期。

        琴聲融化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個女孩子的心。

        女孩子身形瘦削，笑容爽朗，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嫵媚，讓人在一見之下就對她產生了親近之感，仿佛前世的戀人，渾身透著一股熟悉和陌生兼而有之的感覺。

        嵇康彈畢，猛然抬起頭，看到了女孩水汪汪的眼睛，在她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那一瞬間，他心臟密集如鼓點一樣劇烈的跳動，久違的心跳。兩雙眼睛，彼此對視，一剎那，女孩的臉頰變成了一片緋紅，火燒火燎的顏色，甚是可愛。

        嵇康也不好意思起來，匆忙地收拾好了琴，佯裝淡定地按捺住內心的狂跳，撥開人群，給山濤使了一個眼色，拔腿欲走。圍觀的人群，并不退卻，跟著簇簇擁擁，在他們身后擠作一團，又自覺喊起口號。

        “山陽嵇康、山陽嵇康，山陽嵇康……”

        洛陽人熱情，如一團夏日炎陽，炙烤得兩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使他們如同待字閨中的少女一般充滿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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