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點酒，嵇康也有點暈。

        坐在阮籍家里一把寬大的花梨木椅子上，頭和后背稍稍靠在雕花椅背上，閉目養神。

        “嗣宗，你猜我剛在來你家的路上遇見了誰？”

        “哭喪的人群吧”，阮籍說，“我們自己不會哭，并不代表別人不會，那些人指不定就在路上可勁地哭著呢。哭得越兇，表明你對朝廷就越是忠誠，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誰不想好好表現一下呢。”

        “你猜得沒錯，是哭喪的人群。那你你再猜猜我在人群里看見了誰？”

        阮籍怔了怔，沉默半晌，不知道嵇康問他這句話是啥意思。所以，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嵇康這么問，顯然表示他看見的一定是個熟人。他們在山陽整天呆在一起喝酒取樂一起鬼魂的人就那么幾個，心里就琢磨，嵇康所說的人會是誰。

        “我看到了山巨源，他就跪在隊伍最前面，使勁地哭著，哭得可兇了。淚水滴到了地上，形成了濕漉漉的一片，他都沒有在。他看見我過來還故意哭給我看，好像就是為了跟我劃清界限。”

        阮籍就笑，說，“每個人都有痛哭的權利。巨源想哭，是心里難過。心里難過，才會想哭。你去指責人家，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他心里難過？他娘死了他指不定都沒這么難過呢。西漢人寫《列女傳》，女人抱著丈夫的尸首在城墻下盡情地痛哭，于是城為之崩。他為了向司馬家表忠心，可得向這個烈女好好學學，要是能哭倒一座城墻，肯定會讓司馬家對他刮目相看。”

        “叔夜，你這人啥都好，就是性格太耿直，對什么事情都要較真。你這樣活著太累。”

        “可我沒辦法不較真。你看看現在的巨源，看看現在他那種專屬于世俗社會里的眼光和行為，他那種諂媚的模樣，你不覺得心里失落和難過嗎？”

        “失落，但我不難過。人各有志，我們不能拿自己的那套處世標準去衡量別人，那樣對別人來說不公平。”

        “可巨源是我們的朋友，是多少年的舊相識了。”

        “那又怎樣？”

        “當初因為我們志同道合，彼此才能成為朋友。現在他變得世俗，變得諂媚，變得沒了骨氣，根本就不像個文人。”

        阮籍又笑，他笑嵇康。

        嵇康的性子太直了，其實嵇康認定的文人只是一小部分的文人。文人有很多，只要是能寫文章的人，我們都管他叫文人，與世俗不世俗沒啥關系。

        “人都那么世俗了，想必肚里的墨水早都變臭了吧！還怎么寫文章？怎么能寫出那些千古傳誦的好文章呢？”

        “叔夜，你不能因為一件事情就把人一棒子打死。巨源選擇了去哭喪，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許，他只是不想招惹事兒。”

        “得了吧。巨源是什么人。他早就變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跟我們志同道合一拍即合的山巨源了。他沒你想得那么好。我看啊，他就是在用這種低賤又媚俗至極的行為來表示對司馬家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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