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萬物復蘇，早晚還有些寒意，但后山的樹上已經迫不及待地鉆出了點點綠芽。

        江湖中最近傳得沸沸揚揚，說有個年輕人在大年夜那天殺進了歸鶴門，將其首領和幾個長老一劍斃命，放走了門內的年輕幼童，曾經掀起過血雨腥風的殺手組織就此消失于江湖中。

        雖說近幾年歸鶴門式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也不相信一個年輕人有如此本事，憑一己之力讓一個門派消失，一時間人心惶惶。

        有人便將矛頭指向了長云派的無澤身上，也是，過去半年來江湖中聲名鵲起的唯有他一人，年齡對得上，他也確實有這個本事。

        只是他剛剛在青英會上取得頭名，就大開殺戒，不免讓人擔憂此子的未來亦正亦邪。

        長云派正院內氣氛凝重，老掌門齊川正在大發雷霆，將一封書信捏作一團扔在地上，“什么叫不知去向？活生生的一個人怎么會不知道去哪兒了？這百事通手下盡是一些無能之人！”

        齊衡將信撿起來重新展開，原來是百事通傳來的消息。

        他的手下原本一直關注著無澤的動向，可在青英會過后沒過多久就跟丟了。

        百事通猜測無澤應是發現了有人沿途跟隨，便主動隱藏了蹤跡，幸好百事通知道他的目標，便一直派人在聊城等著。

        直到大年夜歸鶴門傳來慘叫聲，百事通的人等了一會兒才進去，看痕跡應該是無澤一個人動的手，但人早已離開了。

        百事通的人一直在城里城外尋找，還是沒能找到無澤，最后決定放棄長云派的任務，但是他稱自己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定金是不會退的。

        齊衡合上信紙，皺了皺眉，難怪師父這么生氣，這些信息不用百事通，過些日子就該傳得滿天飛了。

        師父擔心的應是怕無澤被卷入新的是非當中。

        齊衡倒覺得，就算是被人知道是無澤做的，也沒什么好遮掩的。

        為家人報仇乃天經地義，而且他沒有濫殺無辜，那些幼童都是歸鶴門各地拐回來的孤兒。

        無澤的父親當年便是如此，一個人在街上玩耍時，被歸鶴門的長老看出來有練武的天賦，便被擄了回去，嚴格訓練培養成一個殺手。

        但他心性純善，第一次出去執行任務非但沒有動手，還救走了無澤的母親一家，就此被歸鶴門上了黑名單。

        多年的隱姓埋名也沒能逃過無休止的追殺，如若不是師父與無澤父親那日有約，恐怕白家就真的滅門了。

        死的那幾個老家伙哪個手上不是沾滿了上百人的鮮血，歸鶴門收錢辦事，從來不管善惡，為正道不恥。

        當他們殘害那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僥幸逃脫的幼子回來報仇。

        齊衡斟酌著說道：“師父不必擔心，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無澤現下大仇已報，在外多游歷些時日也不無可能，我會將事實真相散布出去，公道自在人心，長云派也會給無澤撐腰。”

        罵了百事通半天，齊川心中的郁結總算消散了一些，“這孩子總是讓人掛心，人心險惡，他現在又處于風口浪尖之上，哎…”

        齊衡笑道：“以前倒沒發現師父偏心，我們師兄弟下山的時候，您都是叮囑我們晚些回來，現在小師弟可比我們幾個當年厲害多了，師父您反倒放心不下了。”

        聞言齊川笑罵道，“都是當掌門的人了，還和自己的師弟爭寵，叫你徒弟們看到都牙都要笑掉了。”

        ……

        長云派今日的午飯是醬燉雞塊，蒜苗雞蛋，主食是玉米餑餑，邊上還放著一大鍋海帶豆腐湯，練了一上午功的小弟子們都饑腸轆轆，每個人都打了滿滿的飯菜，和自己熟悉的伙伴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

        有個瘦瘦的小男孩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圍，和自己的同屋室友小聲說道，“喂，我家人昨日來給我送衣服，告訴我個大消息。”他們是去年新入門的弟子，年紀比較小，家里人都會定期來送一些東西。

        瘦小男孩家里住在鎮上，名叫李壯，名字里寄托著父母對他身材的期望，李壯家里是開驛站的，消息一直比較靈通。

        而他的室友長得異常結實，一手一個餑餑正吃得香，手臂上肌肉隆起，他對這個大消息沒那么有興趣，只是敷衍地嗯了兩聲。

        李壯不滿意室友的態度，這可是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不由得聲音都調高了幾分，“去年的青英會不是碧華山莊得到了頭名！”

        這一下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大家都感興趣地湊了過來，這回李壯的虛榮心可得到了大大的滿足，他得意地抬起頭，不在看向悶頭大吃的室友，“我爹聽遠道來的客人說的，去年的青英大會最終勝者可是咱們長云派的！”

        眾人不禁失笑，要說得勝者是極星門或者少林寺，大家還能相信。

        長云派得勝？

        那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事兒了，這小弟子的爹肯定是聽錯了，一時之間眾人都沒了興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壯急地抓耳撓腮，“我說的是真的，驛站的客人都是這么說的，那個人叫啥來著…對了，叫無澤，是無澤師兄得了頭名！”

        無澤？眾人交頭接耳起來，哪個院都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師兄啊。

        再說去參賽的三位師兄大家都很熟悉，也沒聽說誰要改名啊。

        而且師兄們一回來就被齊云師叔抓走集訓去了，這都半年多了，連個影子的沒見到過，這會兒說青英會是長云派摘得冠，怕只會是話本里的故事罷。

        太扯了，眾人轟然散去，李壯撇撇嘴，有點想哭，他爹是不會騙人的哩！

        低頭一看，碗里的飯菜都被室友給吃光了，他還在那里憨笑著揉著肚子。

        李壯心更委屈了，哇得一聲就哭出來了。

        這個被大家認為是烏龍消息的消息，一夜之間還是傳遍了長云派，為他們的乏味生活增添了許多樂子。

        很多弟子認為消息雖然假的不得了，但確實是一個好兆頭，沒準兒下一屆的青英會，長云派就得勝了呢。

        只有知道事實真相的長老們，白天里繼續忍著不說，夜里在房間偷著樂。

        思柳也聽說了，她聽到的版本是一個喜歡長云派的人撰寫的話本里的故事。

        在師父的安排，她現在每天晚上都要去找齊云師叔加練，天天累得回來倒頭就睡，也沒心思多去想了。

        直到那天夜里，這個存在于話本里的人真的出現了。

        南平二十四年年初，無澤獨自一人回來了。

        老掌門齊川老淚縱橫，拉著小徒弟左看看，右看看，嗯，看起來毫發無損。

        只是一年半的游歷，無澤已經褪去了青澀，眉眼中有了幾分大人模樣。

        樂過之后齊川還是佯裝生氣地教訓了無澤幾句，他只是淡淡地笑著并無反駁，這一路上見過各種人與事，他已經明白自己當年能被師父救走，是何等幸運，能在長云派安穩長大，是何等幸福。

        翌日一早，長云派剛剛摘下的大紅燈籠重新掛了起來，整個正院張燈結彩，掌門齊衡一早便通知了各位長老，叫所有的弟子都來正院一起慶祝，這次要慶祝的便是長云派得了青英大會頭名。

        那三個同去參賽的弟子也終于被放了出來，他們頭也不回跑得飛快，生怕再被齊云師叔逮回去天天訓練，跑著跑著他們神奇地發現，哎，自己的幻影迷蹤不知不覺竟都已經達到圓滿的狀態，于是他們跑得更快更開心了。

        各院的長老憋得實在是太久了，終于等到可以把這個特大喜訊宣之于眾的這一天。

        于是各個院子的小弟子們一大早上剛起床，就被自家師父告知，原來一直以來流傳的烏龍消息，竟然是真的，這群小弟子們一個個都被沖擊的暈暈乎乎，迷迷瞪瞪的，都以為自己還在夢里沒睡醒了。

        只有磐石院的李壯那叫一個揚眉吐氣，他得意洋洋地和自己的室友說道，“事實證明，我爹他確實沒騙人，我早就說了勝者是長云派的師兄，叫無澤，可惜呀，沒人相信我的話。”

        李壯的室友敷衍地點了點頭，他正在專注地啃手里的包子，這是陳大娘包的豬肉白菜餡兒的大包子，還是第一籠呢，一口下去里面滋滋直冒油呢，這會兒就算說讓他當青英會頭名他都不在乎。

        他只覺著自己太幸福了，他太喜歡長云派了，練功哪有干活累，天天還能吃飽飯。

        他從小就能吃，家里的飯都不夠他一個人的分量，他娘把他送來長云派也只是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留下來做個打雜的小工，沒想到他這一把子力氣直接被長老齊石相中，就這么留在了磐石院。

        至于青英會什么的，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嗎？能管飽嗎？

        林遠渠得知消息一大早就跑到了思柳房外，本來她還在溫暖的被窩里賴著不愿意起，聽大師兄說真的是長云派得了頭名，叫大家一起去慶祝。

        她驚得一骨碌便翻身坐起，手忙腳亂地收拾好就跟著大師兄趕去正院了。

        路上她還有點沒睡醒，腦子還不甚清楚，她明明記得師父當時說，最后是碧華山莊的金代月師姐打敗了少林寺的悟靈師父呀？

        難道師父會騙我嗎？思柳使勁兒的搖搖頭，等到了正院一切自然分曉，一著急腳下的步子不免又加快了幾分，這回變成大師兄緊跟著她了。

        好熱鬧呀，還未到門口便聽到里面的喧鬧聲。

        可一進門思柳便怔住了，人群中那個眾星捧月的身影為何這般熟悉？

        是他嗎？

        她抬手撫著胸口處的玉佩，輕輕摩挲著，是白師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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