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霾霾，風聲鶴唳。

        自袁世凱宣布稱帝后，江西的局勢一下就變得緊張起來，南京城內各處都有士兵把手，火車站，茶樓，街道，整齊列了一隊，手持著槍械，令人不寒而栗。

        街道上，不時有軍用汽車呼嘯而過，車輛后尾隨跑著兩隊士兵，沉重的皮靴踏地，沉悶有聲，沿街而過，百姓們都神色緊張，指著剛剛路過的軍隊議論紛紛。

        “這架勢，不是要打仗了吧？”

        “哎，不好說啊，這年月到處都是軍閥，哪里能不打仗？”

        “趕緊的，還是收拾收拾東西，快回家吧，別這些當兵的，前線的人不夠，拉我們平常百姓去做壯丁。”

        “走吧，走吧，他們愛打就打，咱們留條命，日子還得照樣過。”

        “舊影，給你的東西。”許時節揚著手中的盒子，走到正忙活的姜舊影跟前。

        姜舊影放下手中的活計，“這是什么，誰給的啊？”

        “這我可不知道，門口一個小報童送來的。”

        許時節把東西交給她，雖然好奇，但也不好在旁盯著，只好一步兩回頭，走了。

        姜舊影低頭看著有些分量的黑色匣子，上面還刻著雕花，匣面光滑，姜舊影摸著，將手指扣在開口處，打開匣子。

        只看了一眼，姜舊影便慌亂的“啪”扣上了盒子。

        是一把短巧的手q。

        悄悄看了眼印刷社內，忙活的各人，見沒人注意到她，姜舊影這才平復震驚情緒后，又再次打開黑匣。

        她沒看錯，是一把手q。

        □□下壓著一封書信，姜舊影從底下抽出，她認出這是南公館的印章，啟開信封，清雋的字體躍然紙上。

        書信紙上，只簡單寫了二字。

        “保重。”

        沒有落款，也沒有寫收信人，可姜舊影知道，這是應繚塵所寫。

        她突然有股沖動，想跑去見他，想看看他是否安好，可也只是一瞬，她又想起驕矜的傅蘭君，她實在沒有理由去見他。

        真的要打仗了嗎？應繚塵會不會參與？他是屬于哪一撥勢力，護皇帝？還是爭地盤的軍閥？

        “舊影，你干什么呢？還愣著干嘛，把這些密報送去光明日報去！”

        “啊？，哦。”

        辛郁時正好走進來，聽到此話，不禁驚詫：“玉陽，你讓舊影一個女孩跑到外面送報？”

        孫玉陽跌回椅子上，無奈道：“我也不想啊，可報社能用的出去跑腿的，只有舊影了啊，我走不開，時節更別說了。”

        “再說，只是去光明日報，又沒有讓她跑太遠，不過從南街到北街的距離。”

        辛郁時無奈的搖搖頭：“算了，還是我去一趟吧。”

        “不用，不用，郁時兄，我可以去，路我熟得很。”姜舊影忙站起身，接過孫玉陽遞來的一沓密報文件。

        “舊影，還是我和你一同去吧，外面亂，我不放心。”辛郁時說著就要跟上去，卻被孫玉陽一把拉回。

        “郁時，你等會兒，我還有事要和你說。”

        “何事？”

        姜舊影邁出印刷社門口的瞬間，聽見孫玉陽說道：“你不知道，被袁世凱扣押的蔡鍔將軍已偷偷返回云南了，今日南方各將領蔡鍔將軍，唐繼堯、李烈鈞等已宣布云南獨立，并且會出兵討袁。”

        “什么？蔡鍔將軍已宣布云南獨立，出兵討袁了？”辛郁時掩不住的震驚，接著有些激動，終于有人正面抗袁了。

        “是啊，蔡鍔將軍已派出三路軍隊，一支留守云南，剩余兩支軍隊分別經過四川，湖南，等地直逼京城，袁世凱得知消息，已派北洋軍和四川、湖南、廣東等省的軍隊，約8萬人，從三路進攻云南。”孫玉陽回憶著所得信息的具體內容，一臉擔憂。

        辛郁時大駭：“南方軍隊林總不過兩萬余人，而袁世凱所派軍隊就已達八萬人，這一戰，實在是背水一戰了。”

        孫玉陽面露凝重：“話雖如此，可蔡鍔將軍只是率先發起反袁，袁世凱稱帝，底下的軍閥未必就全擁護他，希望蔡鍔將軍反帝的堅決立場，能發動更多的軍閥力量吧。”

        姜舊影沒再聽下去，她已耽誤太久時間了，蔡鍔將軍反對袁世凱，那，應繚塵呢？他也是反對的一方嗎？

        街道兩旁，到處都是背著槍桿子的士兵，與前幾日不同，運兵的卡車明顯多了起來。

        “前面的，閃開！閃開！！”

        姜舊影剛要邁出去的動作戛然而止，一輛重汽卡車從她面前就這樣貼身而過，濃烈的尾氣排放味道引她不適咳了幾聲。

        “你是說，駐守江西的將領要換了？這個節骨眼還換什么將領啊？”

        街道上注目看卡車駛過的百姓，小聲議論著。

        姜舊影保持那個戛然而止的姿勢，沒有動彈，她想聽話題繼續。

        “可不是嘛，不過我聽說新來的這個將領也是姓應，好像是應司令的大公子。”

        “啊？這還有個什么勁兒，不都是他們應家的人嗎，我還以為他們應家得罪了我們的新皇帝，要倒臺了呢。”

        “害，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應司令還是看重他家的大公子，這不，把他家的二公子一封電報就給叫回京城了，這回子讓應中將回去，不是上趕著給袁世凱做炮灰嗎？”

        “到時候，若救駕有功，得來的好處不還是應司令的？若是袁世凱倒臺，應司令手里還有軍隊，再不濟，還有他家大公子呢，現在江西除了贛州，可都是應家大公子的地盤了。”

        那人嘖嘖兩聲，“軍閥到底是軍閥，咱這老百姓搞不懂，虎毒還不食子呢，應司令就這么忍心？”

        “誰知道呢，這年月，親生骨血怎么了，殺君弒父的也有，說到底，還是權力最重要，槍桿子打下來的天下。”

        姜舊影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這么說，應繚塵已經離開南京了，他會不會有事，有沒有受傷？

        一路擔憂，一顆心沒著沒落的，就這樣失魂落魄的走到北街，恍惚已走過了光明報社，清醒了會兒，才又走了回去。

        辦完差事后，姜舊影剛踏出光明報社門口，就聽見街上傳來一聲槍響，緊接著，是接二連三的槍聲。

        路上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抱頭亂竄，尖叫聲劃破天際，然后，她看見一波穿著土灰色軍裝的士兵持槍打了過來，地上倒著的是穿淺藍色軍裝的士兵。

        身體條件反射，姜舊影一瞬又縮回報社，渾身顫抖，她本想跑進報社內，可雙腿一個勁發軟，怎么也使不上力。

        她依在報社門后，聽得愈來愈近的混戰槍聲，壓得心跳七上八下，就堵在嗓子處，咚咚作響。

        “這邊，別讓他們跑了，兄弟們，給我追！”

        突然，有一士兵跑進報社內，土灰色軍裝，可還沒跑幾步，隨即就被追尾的另一波士兵一槍擊斃。

        那士兵隨之倒地，風塵仆仆，臟兮兮的臉正斜對著姜舊影，血漿濺了一地，士兵驚恐的表情以及被放大的瞳孔，在她眼前放大，放大。

        姜舊影下意識的捂住嘴，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接著，胃里翻騰著，一股無法壓抑的惡心堵在喉間，她雙腿一軟，跌坐下來，趴扶著門檻一陣干嘔。

        想要把整個胃都吐出來似的，干嘔過后是一陣眩暈，渾身仍是止不住的抖著。

        視線模糊的看見從報社內跑出來幾人，姜舊影撐著地，以右手為著力點，猛然用力，支撐著站起。

        那從報社內跑出來的幾名男子，已圍著那具尸體附近了，趁著還沒有人注意，姜舊影攀著門，跨了出去。

        街道已沒有了槍聲，但地上的一片狼藉仍提醒著眾人，剛剛發生的槍戰是真實存在的。

        姜舊影一步步挪著，直到身體適應了過激的恐懼，看見尸體的那一刻，又讓她想起來阿娘被燒的模樣，無可言明的痛心，恐懼，驚顫。

        擺在她眼前的永遠是令人窒息的一灘黑暗，她不能被吞噬。

        她一定要剝離出來，姜舊影，生于這個年代，不能這么沒有意義的，抱頭鼠竄地度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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