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舊影失魂落魄的回到新民報社時，報社內也正一片慌亂，來參加青年會的人陸陸續續的走了，從后門悄悄走的。

        辛郁時正依在門外抽煙，眼神迷離，應繚塵走了，來了個應凌墨，他可以有十足的把握相信應繚塵會幫他，但他卻無法篤定，這位應凌墨會是哪撥勢力，如果，正和他背道而馳的話，那報社怕是開不久了。

        報社館長在與應凌墨手下約談，不知道會說些什么，館長會不會為了保住報社，而放棄自己的信念？辛郁時煩躁的瞇著眼，單手揉揉腦門。

        睜開眼睛時，正看到狀態游離的姜舊影，她布裙下擺還沾著些星星點點的血跡，辛郁時掐了手中的煙，忙朝她走過去。

        “舊影，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受傷了？”

        辛郁時想到不久前的那起槍戰，一定是嚇到她了，暗暗懊悔不該讓她獨自出去。

        姜舊影清亮的雙眸變得灰蒙蒙的，她努力眨了兩下，眼前模糊的視線才重影合一，能辨認方向了。

        辛郁時擔憂的又喚了她一聲，目光審查著她全身上下，見沒有傷口，渾身的緊張才緩解幾分。

        “郁時兄，”

        她的聲音平靜，透著堅定。

        姜舊影抬眸看著他，一字一句：“我想要去前線。”

        “什么？”辛郁時有些受到沖擊，第一反應，是要勸住她，舊影這是受什么刺激了？

        看出他眼中的遲疑，姜舊影不慌不忙的解釋道：“郁時兄，你聽我說，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知道活著是為了生存，簡單的填飽肚子，有處容身之地就夠了。”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活著應該是有某種意義，應該去做件讓我這一生都會為之自豪的事，可進報社工作，是我想要覺醒的第一步，這段時間以來，我了解外面的世界多了，也漸漸明白我們現在所處的是怎樣的環境。”

        辛郁時目光幽深，專注的看著她，心里有股亂糟糟的情緒，有一下沒一下的撓著他。

        “我本來想，暫時待在報社一段時間，讓自己接觸更多的人，更多的事，讓我不再是那個無知的，懵懂的，連世道都不知是何物的無用的人。”

        姜舊影抬頭看著他，眼神雖有些迷茫，卻透著堅定的亮光：“郁時兄，我沒有沖動，我想要讓我的生命有價值些，如果我不幸死在剛剛的槍戰里，那么什么都沒了，這世上消失的只是一條渺小的生命，我不能再等了，等著我變得再成熟著，等到我再睿智些。”

        辛郁時心里突然一陣發緊，姜舊影平靜的語氣也開始變得有些激動：“可這個國家不能等了，也等不了了，我之前說過，這個國家應該由我們每個人來守護，現在，郁時兄，我做好準備了。”

        姜舊影說完，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個躬：“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那你，準備接下來去哪？”

        她回答很快，像是早就想好了去處：“我準備和這里去往云南的紅十字會一起走，那有救護兵，我可以先在后方幫忙。”

        辛郁時一臉遲疑：“紅十字會？舊影，你怎么知道這地方的？”

        “我外出送報的時候去過兩回，知道這個組織這是一個國際性組織，南京已經成立了紅十字會，也會分派一些人，去往戰爭前線，救助傷員，也收濟難民。”

        “我正好可以趕上被分派的這一波，本來我還有些猶豫，但現在，我不想猶豫不決了，郁時兄，我們活著最后也還是會走向死亡，與其都是死，我選擇能死上戰場上。”

        辛郁時手微微一顫，正色道：“說什么呢，舊影，你才多大年紀，就死啊死啊掛嘴邊，是，有戰爭就會有許多人犧牲，但也會有人活著啊，去戰場的目的不是送死，而是活著，你想要去救人，不就是想要他們能保住性命嗎？”

        “記住保護好自己，才是最要緊的，如果你就這么容易的死了，在后面千千萬萬等著你救助的傷員可要怎么辦？”

        辛郁時再三思量，仍覺不放心，“舊影，不如這樣，我同你一起，也加入紅十字會。”

        姜舊影搖了搖頭，看著他：“郁時兄，我們雖志向不同，但為的都是救國，你要繼續堅持你的事業，國內更需要有一股正確的輿論導向，喚醒民眾，你一定不能放棄，郁時兄。”

        辛郁時聽罷，良久，閉目不語。

        “司令，二公子在書房門外候著呢。”應祁方將手中的軍報放到一邊，假寐，靠在楠木椅上。

        “讓他進來罷。”

        “是，司令。”

        應繚塵身著板正的灰藍色軍裝，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向他敬了個軍禮：“父親。”

        應祁方半闔著眼，聞聲未動。

        應繚塵便恭敬站著，不發一眼。

        良久，應祁方像是突然打盹醒了似的，瞧他一眼，“你來了，繚塵。”

        他坐直了身子，將桌上的軍報遞給他：“你看看這份軍報，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應繚塵接過，只掃了一眼，他便知道那軍報上登的是什么消息了，云南獨立，正面討伐袁世凱，廣西，甘肅等地，正搖擺不定的觀望。

        這消息雖然他早就得知，但應繚塵仍是盯著這軍報，看了許久，蹙眉，一副認真思量模樣。

        “繚塵，你說為父下一步該怎么走啊？”應祁方含了口茶，饒一副成竹在握的樣子。

        應繚塵深邃的潭目微凜，知道父親原本就已做好了決定，只是在試探他。

        “父親，我們應家是靠袁總統提攜，才有今天的殊榮，眼下，正是總統準備登基的關鍵時刻，理性，我們應當替袁總統鏟除異己，確保總統之位，我們應家的權勢自然也會穩固，”

        應祁方頜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但，父親，軍閥士家，必手握重兵，才是確保日后手握權勢的利器，倘若為護袁，我們應家手下的軍隊，被折損大半，袁總統未必還會重用父親，到時候，兔死狗烹，就沒有轉折的余地了。”

        “眼下，各路軍閥混戰，若不養兵蓄銳，就會給其它軍閥留了可乘之機，這時局，最能靠得住的，便是手上能操縱的軍隊，以及裝備精良的武器，若有雄厚的兵力撐著，還怕手上會無權嗎？父親。”

        “你的意思是，讓我按兵不動？”應祁方打量著他，暗暗思忖。

        “并非完全按兵不動，現在是袁總統掌權，我們自然是先表忠心，讓他打消芥蒂，天壇登基大典上的護衛軍，父親可請奏保護“圣駕”，自愿派遣軍隊，負責京城中的戒嚴。”

        “袁總統心腹段其瑞已從浙江調了五萬軍隊，鎮壓京中的反袁勢力已足夠，一旦叛軍被平，父親便忠心護守有功，且不費不兵一卒，袁總統也會加重對父親的提攜。”

        應繚塵微低著頭，語氣篤定，頗有大將之范。

        應祁方站起身，背著手，來回踱著步，走一步棋，都要謹慎思量，否則，可真的是，一步錯，滿盤皆輸。

        看出他的猶豫，應繚塵又緩緩道：“父親，若“叛軍”未平，我們手中軍隊也尚無折損，您自不必擔心，到時，下一任“總統”也必先會拉攏當地有實力的軍閥，應家便是首選，所以即便再次變革，父親也無需擔憂，”

        應祁方目光復雜的打量著他：“繚塵，你當真是作此打算？”

        應繚塵彎腰拱手作揖：“父親，在繚塵心中，保住父親的權勢，應家的根基才是首要，繚塵所主張，乃是萬全之策，雖本應盡心護主，但君心莫測，各路軍閥又虎視眈眈，父親應做好退路才是。”

        應祁方觀望他許久，才下定決心似的，“好，為父會仔細考慮的。”

        接著又細細打量了番應繚塵，點頭道：“沒想到我應家二公子竟有如此謀略，看來，應家的將來，可全要依仗你了，繚塵。”

        應繚塵恭敬謙遜道：“父親謬贊，繚塵只是略說些看法，不敢造次，應家將來還有大哥撐著，下有三弟，繚塵定會盡微薄之力，全力輔助。”

        聽畢，應祁方臉色緩和許多，竟有幾分舒心之意，“好，好啊，這才是我應祁方的兒子，懂謀略，知進退，性又溫良謙遜，有謀士風采，既然你如此想，那將來可要盡心輔佐你大哥啊，繚塵。”

        “是，父親。”應繚塵余光掃過，眼神不露聲色的，帶著戾氣。

        應祁方正順心暢笑，忽地想起一事，便又神色嚴謹起來。

        “繚塵，傅家小姐前去南京找你一事，我特寫了封書信寄你，為父的心思，你應該知道，我只想問你，這事，你是怎么想的？”

        應繚塵回答行云流水：“父親，與傅家聯姻一事，繚塵認為不妥，且不說傅家小姐品性如何，就只傅成伯的為商之道，行事作風，傅家的亨通大道怕是走不長遠了。”

        “哦？這話怎么說。”應祁方面露疑惑。

        應繚塵擲地有聲：“父親不知，傅成伯經營的是家族企業，股份與其弟傅成民各占一半，傅成伯生意場上得罪了不少商賈大戶，其弟傅成民貪財好色，行事霸道，不懂收斂，不久前，聽說在上海得罪一權勢軍閥，在牢中被扣押半月有余，傅成伯救弟心切，將家族股份割了二成給那軍閥，這才作罷。”

        應祁方面色愈來愈難看，應繚塵抬頭定定看他：“父親，這下您該明白，與傅家聯姻對我們并無什么益處，傅成伯只是想借應家作后盾，重整旗鼓，所以才會放任傅家小姐只身前去南京，日后好大放厥詞，應家若再不應親事，則是我們出爾反爾了。”

        應祁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氣極微顫：“傅成伯這個老東西，竟敢算計我？！”

        “父親息怒，眼下傅家還未倒臺，便還有用處，百足之蟲雖死不僵，我們可將計就計，借此關系，讓傅家傾囊相助，整頓我們應家軍隊裝備。”

        應祁方緩緩坐下，看著睿智精明，情緒不露半分的應繚塵，許久，嘆了口氣：“看來，為父是真的老了，”

        末了，又低聲說了句：“為父低估你了，繚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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