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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這位娘子與您夫君真般配”


謝蘅蕪一身宮裝本就沉重,加之厚重的披風與滿頭珠翠,追起蕭言舟來甚是吃力。
偏偏這男人再不似最開始放慢了腳步,反而越走越快。謝蘅蕪喘著氣,恨恨咬牙,見四下無人,索性停下步子,喊了一聲:
“蕭言舟!”
這是她第二次直呼他的大名。
這一聲不是第一回那樣哀求而恐慌,而是中氣十足的,帶了點囂張的意思。
蕭言舟果然腳步一停,回轉過身來,陰惻惻看她。
謝蘅蕪見狀,趕緊小跑上前。衣衫厚重,她腿又軟,心又急,一不留神就被宮道上凸起的小石子絆了一下。
謝蘅蕪登時失去平衡,眼瞧著就要往前跌去。
然她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穩穩接住。
蕭言舟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把人扶穩后就要松開她。
謝蘅蕪哪會放過送到眼前來的機會,趕緊抬臂環住他腰身,將人緊緊抱住。
她順著氣兒,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眼睛還盯著他,亮得異常,頗有今晚就要賴定他的意思。
謝蘅蕪跑動那一番,拉拽他衣袖的力量可想而知,蕭言舟只需輕輕一拂袖,便能掙開她。
然他被她晶亮的眼眸撞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有下手。
蕭言舟暗自唾棄自己三番五次對眼前女人退讓,不情不愿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妾身要做什么,陛下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謝蘅蕪喘著氣,斷斷續續說著,卻又堅定異常:“陛下不是說,妾身的拾翠宮,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嗎?”
“難道陛下的羽林衛,只有在宮里才有這般本事嗎?”
蕭言舟瞇了瞇眼,眸中涼薄:“激將法對孤無用。”
他頓了頓,擔心謝蘅蕪覺得自己傻,又補充道:“孤知道你的意思,但孤便是不想如了你的意。”
謝蘅蕪心頭一梗,想他怎么這么幼稚了!
寧愿放棄籌謀了這些時日的事,也要與自己賭氣?
她翠黛顰起,幾多嗔怨:“陛下!”
蕭言舟投來涼颼颼一眼。
謝蘅蕪努力平息心頭焦急,想如今她在蕭言舟面前理虧,定不能強逼他。
還得順毛捋。
她暗暗嘆一口氣,將面頰貼到他身前,露出最完美的一邊側臉,放軟了聲音嬌聲:“陛下就再依妾身一回吧~”
月光如水,涼涼落身,襯得她嬌美異常,如月中仙落塵。
而仙娥依懷,世間又有幾人能無動于衷。
在謝蘅蕪跟前,蕭言舟引以為傲的自持力總是那么不堪一擊。
他心中動搖,面上卻冷嗤:“裝可憐也沒用。”
謝蘅蕪暗罵一句油鹽不進,卻將姿態放得更加柔和,貓兒似的,在他懷中輕蹭了蹭。
發髻上步搖墜下的流蘇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音。
蕭言舟心底沒得軟了軟,他薄唇輕啟,仍是不耐的語氣:“給孤一個理由。”
謝蘅蕪眸子一亮,知道有戲了。
她柔著聲音,娓娓道:“陛下先前說過,會帶妾身看一回真正的京城。”
“如今燈會正好,街市熱鬧,不正是最適宜的時候嗎?”
她這么一提,蕭言舟便想起上一回他之所以說出這話,是因為當日給她過一過所謂“生辰”。
他冷笑:“騙孤的事情,你還好意思再提?”
“妾身知錯了……可是陛下,妾身也不知道妾身生辰幾何啊。”她幽怨道,“陛下知道的那日子,可不一定就是真的。”
蕭言舟垂睫,心說她倒是又抓著機會在自己面前裝可憐了。
他默了一會兒,低頭湊在她耳畔,像眷侶親昵的擁抱。
但他在謝蘅蕪耳畔,說的卻是:
“崔氏莫不是與你說,事成之后,送你逃走吧?”
謝蘅蕪面上溫和笑意不改,軟聲道:“陛下果然最疼妾身了。”
這便是肯定了。
蕭言舟埋在謝蘅蕪頸側,悶悶冷笑一聲,笑得謝蘅蕪半邊身子直冒寒氣兒。
是不是因為他幾乎殺了秦王,又處置了豪強與沈家,才讓他這母親坐不住了?
一劑毒藥還不夠,還要再安排一場刺殺,順勢讓他的寵妃背了鍋。
上元宮宴……幾乎朝中重臣都在宮中。他若是真如崔氏的意死了,把持重兵的崔鶴恰巧回來,局勢可真是往崔氏一面倒啊。
若不是留崔鶴還有用,蕭言舟真想今夜就把崔家清算了。
可笑便可笑在,他還動不得他們。
手頭的這些證據,并不能撼動龐大的崔氏的根基,今夜之后,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把崔太后重新送回國寺。
不過…宮里少個礙眼的人,倒也好。
省得她天天想著往自己身邊塞人。
蕭言舟笑夠了,又問:“你不會信她吧?”
盡管他的語調陰鷙扭曲,謝蘅蕪面色不改,依舊含羞帶怯,仿佛他在她耳畔說的是什么動聽情話。
“妾身自然都聽陛下的,陛下說什么,便是什么。”
蕭言舟這才滿意了,慢悠悠起身,淡淡喚道:“霍珩。”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從陰影中出現,抱拳沉聲:“屬下在。”
“安排出宮車馬,”蕭言舟語調疏懶,抬手攬住謝蘅蕪肩頭一緊,將人往自己懷中又按了按,“孤要與宸妃,游、燈、會。”
他似是調笑般,將末尾三字說得格外緩慢而清楚,像是刻意說給誰聽一般。
霍珩眼眸一閃,心領神會應是,又無聲無息消失在陰影中。
“如何,阿蘅這下……該滿意了吧?”
蕭言舟揉著她肩頭,溫聲問道。
謝蘅蕪伏在他懷中,乖巧異常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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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換過衣裳,打扮成尋常貴族公子小姐的模樣,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車聲轔轔,隨著馬車逐漸行出宮城,周遭的聲音也喧囂起來,蓋住了車輪的聲音。
馬車行到燈市入口附近,便不能再往前走了。
京中上至貴族男女,下至平民百姓,都來了燈市湊熱鬧。人聲鼎沸,摩肩接踵,馬車根本無從行進。
如此情形,蕭言舟不得不帶著謝蘅蕪一道下車。
京城中有漓水穿過,燈市便辦在漓水兩岸。各色璀璨燈華將此間映照得宛如白晝,已結冰的漓水面上剔透倒映兩岸燈火,恰似銀河緩緩流淌。
謝蘅蕪本來對這所謂燈市并無多少向往,不過是要走過場,才來了此地。現在親眼見著,哪怕隔著幕籬的薄紗,她也不免怔忡。
身旁有人行過,人群擁擠,不免碰撞。謝蘅蕪被推擠到,腳下踉蹌幾步,被一只手攬住肩頭,帶到了身側。
她側眸,卻見蕭言舟目光淡淡,望向不遠處的漓水,根本沒有看向自己的意思,仿佛此時正攬住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幕籬之下,謝蘅蕪彎了彎唇。
隨后她輕聲:“郎君,燈市很美呢。”
蕭言舟聽她柔聲喚郎君,胸口處泛起酥麻癢意。
他沒說話,攬著人便往人潮中擠去。
人群中,有幾雙眼睛緊緊盯著二人,隨后又悄悄離開。
消息傳回宮中時,崔太后正在后頭歇息,而崔左丞被她傳了過來說話。
傳話的小太監在崔太后身側低語一陣,又靜靜退下。
崔左丞不由坐直了身子,緊盯著崔太后神色。
便見崔太后低眸,唇邊緩緩揚起笑來。
崔左丞心頭一松。
“那丫頭還挺聽話,可惜,很快就要沒用處了。”
崔太后說著,話里卻沒多少惋惜的意思。
崔左丞又靠回椅背,嘆道:“竟還真的……”出宮了
他原先還覺得自己這妹妹糊涂了,可眼下情形,卻又是這般不可思議。
“不過……”崔左丞欲言又止,想問如果蕭言舟執意不出宮,又該如何。
崔太后看出了他的疑問,輕抿一口茶道:“那便只是哪個更快些的問題。”
就算蕭言舟不出宮,他中了那毒,也活不長了。
不過屆時崔鶴那小子已經離京,要奪權麻煩些罷了。
還是眼下趕緊解決,免得夜長夢多的好。
崔太后并不打算告訴崔左丞關于毒香的事情,扶了扶鬢角道:“左丞該回去了,總在哀家這兒不好。”
崔左丞見再問不出什么,起身告退。
臨走前,他深深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幾乎看著長大的妹妹。
大概是年紀大了,他總是會想起從前來。
從前的妹妹,是很愛笑的……
也不知什么時候起,他再也沒見過她的笑容。原本親密的兄妹二人,亦是漸行漸遠,見面除了談事,竟說不出別的話。
崔左丞最后看一眼面露倦意的崔太后,回身離開。
寒風中,他身形微微佝僂,衰老蒼涼。
汲汲營營這么多年,當真……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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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兩人卻還算愉快。
謝蘅蕪與蕭言舟像是完全將隨時會降臨的殺機拋之腦后,真的在燈市逛了起來。
自然,真的逛燈市的人,是謝蘅蕪。
她像是對什么都格外好奇,每個路邊的小攤都要瞧一瞧。盡管戴著幕籬遮掩面容,然其姿態優雅,身形纖秾合度,衣料又是一眼能瞧出的名貴,任誰都看得出,這是前來閑逛的哪位貴女。
更別提她身旁那位如巍峨玉山般的郎君了。
那郎君雖俊美異常,卻冰冷陰沉似寒霜,加之腰間佩劍與身上若有若無的威壓,讓人遠遠瞧著便覺膽寒。有些膽大的女郎起初還紅著臉偷看,被他掃過一眼后,紛紛嚇得拉著女伴走了。
平民百姓素日并無機會得見天顏,自然也沒人知道他們的皇帝正在街上與他們擦肩而過。然當見到蕭言舟時,人們還是下意識避讓開,以為該是其身份不一般,許是什么王宮貴胄。
不知不覺的,蕭言舟與人群之間多出了一條空隙,他與謝蘅蕪兩人硬是在這擁擠不堪的人潮中暢行無阻。
上元節是難得沒有太多束縛的節日,加之北姜民風開放許多,不少青年男女都借此機會光明正大地手挽手于街上閑逛。
蕭言舟與謝蘅蕪,顯然也被當作是這一種了。
于是當謝蘅蕪又一次停留在花燈小攤前時,那攤主大膽說道:
“小的看娘子與您夫君般配,就如您手中這鴛鴦燈,可謂兩情繾綣、夫妻情深啊!娘子要不要買些回去?若是買兩盞,小的給娘子便宜二十文!”
謝蘅蕪看著手中那盞精巧鴛鴦燈,聽了攤主的話不免心動,目含期待地望向蕭言舟。
就是隔著幕籬,她的眼神也分外熾熱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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