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縱是梁家老太太、太太們如何說好話如何挽留，齊王妃都毫不猶豫地帶著兒子兒媳和一眾家仆回京去了。

        這一趟扶風省親之行，著實是尷尬了一些。雖說一路上齊王妃和趙鎮看起來神情與平日里并無二致，但看在元珠眼中，到底是生了些歉意——畢竟這是齊王妃期待了很久的一次省親之行。若不是因為元珠，或許此刻她還和趙鎮在扶風和母族的親人們好好地待在一起。

        而不像現在……

        許是齊王妃將元珠的心思看在了眼里，回程路過洛陽的時候特意撇下兒子，單獨叫上元珠陪她去了一趟箸露閣。

        箸露閣，坐落于洛陽城西，距離城中最繁華熱鬧的西市并不算遠。

        沿著西市的幾坊樓臺瓦舍，鱗次櫛比。而箸露閣，雖然名字聽起來風雅無邊，其實也不過就是隱在這座“冠蓋百萬家，車馬十二衢”的大都市里，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兩層小飯館。

        自元珠第一次見到齊王妃起，她的這位婆婆就一直吃的都是珍饈美饌。齊王妃畢竟是系出名門，又嫁入了皇室，雖說也曾在旅途中有過借宿小旅店的經歷，但那終究并非出自本心，卻不知道為何會特意帶她來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飯館呢？

        想歸想，此刻她正扶著自家婆婆緩緩拾級而上。

        不過這小飯館的生意倒是真的好，小二迎來送往的，絡繹不絕。若不是提前訂了位子，說不定他們連飯都輪不上吃了。

        那迎客的小二見了迎面而來陣仗，立時便熱情地過來迎接了。

        兩人在臨窗的雅間坐定，齊王妃沖著身邊的丫鬟點頭示意，丫鬟便立時了然地出門去點菜去了。

        齊王妃沖著元珠笑道：“今日既是我帶你來這兒，便由著我來做一回你的主，帶你嘗嘗這兒的特色吧。”

        西京洛陽的名菜，可謂是花樣繁多。這里畢竟是十余朝的古都，各地的文人騷客商販走卒帶來的不同地域的美味在這里云集。而其中的精華，大部都濃縮在了當地的盛筵——“洛陽水席”當中。

        那洛陽水席又分八涼菜和十六熱菜，而十六熱菜又分四鎮桌、八大件、四掃尾。

        今日僅是齊王妃與元珠二人吃飯，若是點上齊整的一套水席，未免過于鋪張。因此今日就只是選了其中幾道經典的菜色，加以品嘗。

        “這兒一晃，又好些日子沒來啦！”齊王妃感嘆著看向四周，“這里倒是沒怎么變。”

        “母妃以前來過這兒？”

        “記得那會兒我年紀還小，第一次自己出門。我當時仗著身上有幾套外祖家傳來的功夫，就立志想要做個浪跡江湖的俠女。一個人提著把劍帶著盤纏就跑了出來，結果就是在這里遇上了鎮兒他父王。”

        “母妃和父王竟是再這里相識的？”

        “是啊！我們倆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從來也都沒經歷過什么事，傲氣得很。竟然為了爭這里的一席位子吵了起來，吵著吵著甚至動起了手。最后得了一位長輩相勸，勉強在一張桌上用了飯。”

        “原來母妃和父王的相識，竟如此有趣！那后來呢？”

        “后來？我們就被這里的美味佳肴給饞住啦！這一來二去的，倒成了一對歡喜冤家。”

        “原來如此，看來今天，我可是一定要好好品嘗一番啦！”

        正聊著，小二便已將第一道菜送上了。

        第一道上來的涼菜選了“五香腐張卷地香”。

        用的是雨后洛河堤岸上采回來的各種菌子，加調料細細切碎翻炒出香，再用壓制得極薄的千張皮將炒好的香餡兒卷作小件。

        穿城而過的洛河奔騰壯美，從上游帶來了肥沃的土壤和河里豐富的物產。所以那些雨后春筍一般長在河堤上的地鮮兒菌子就格外鮮香可口。

        淡乳黃色的千張皮兒配上深色的地香餡兒，一口咬下，濃郁的鮮香氣兒立時便溢滿了口腔。單單是這一道涼菜，便已是十足的美味了。

        第二道涼菜，是涼拌雁脯。

        只是這時節大雁已然南飛，于是用的是提前腌制好的雁脯肉。退了鹽上鍋蒸好，再切片加小蔥姜絲涼拌。吃起來不肥不柴，也是一道美味。

        這熱菜的第一道，名叫假燕菜。

        大炎人近些年來流行的美食風尚，是“作假”。就是喜歡用些別的材料作出以假亂真的美食。就說這一道假燕菜吧，顧名思義就是用別的材料作出燕菜的樣子來。

        雖說名頭為“假”，但這用料可是實打實的。

        先以洛陽當地新鮮水靈的大白蘿卜切細絲，經過一系列的工序處理成形似燕窩絲的樣子。再配以東海來的蟹柳、北海來的海參、婺州來的火腿、和山上新挖的冬筍絲……林林總總的配料皆細切成絲，碼作鮮花一般的錦簇，待上籠蒸透后，加上蔥、姜、料酒、香油之類的佐料，這道用料扎實的“假燕菜”湯羹便可上桌了。

        一旁的糖兒為元珠盛了一碗湯羹過來，元珠一嘗，頓覺味道十分特別。

        她原本是不怎么愛吃蘿卜的，可是這一道“假燕菜”卻是酸辣鮮香，十分爽口，。

        海參、蟹柳、火腿、冬筍皆切作細絲，再加上瑩白的蘿卜，可謂山珍海味的精華都薈萃在了這一道湯羹之中，鮮香凝聚，叫人胃口大開。

        那第二道熱菜，名叫云罩腐乳肉。

        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間，切作細小精致的四方小塊。入已然用冰糖熬好糖色的油鍋翻炒上色，再加入南乳汁、黃酒、蔥姜小料和山泉水，再慢火收汁。

        待到汁收干裝盤時，那五花肉已經變得瑩亮剔透，于是一道肥而不膩的云罩腐乳肉也便成了。

        夾一塊入口，頓覺滿口甜鮮。那肉早已在燒制的過程中走油，待到吃時，一口咬下，立時唇泛油光，肥肉入口即化，瘦肉柔嫩好嚼，鮮美的南乳汁順著齒頰流轉，叫人回味無窮。

        再一道，叫“海米升百彩”。

        這海米升百彩，最主要的原料，是東海的蝦米仁，還有城郊運來的新鮮的白菜。

        百彩百彩，其實就是白菜的諧音，但取了個繽紛盛世的好意頭。

        白菜軟綿肥厚，海米嚼勁十足。在焯煮的過程中，逐漸不再如尋常白菜那般寡淡，而是吸收了海米的鮮味。

        這一道清而不淡的蔬菜，搭配腐乳肉的濃郁，顯得分外美味。

        元珠倒是不知，原來這看似尋常的小店，居然能駕馭這般好吃的美食，不由得連連夸贊。

        齊王妃見狀，笑道：“一會還有一道主食，是我和王爺每次來都一定要吃的。”

        元珠正好奇著，只見小二已經端來了一屜竹編小蒸籠。那蒸籠不過六寸大小，甫一打開，登時霧氣蒸騰，好似仙境一般。

        少頃，待霧氣散去，那屜蒸籠里便露出了仙境下的“真容”。原來是一屜蜜汁八寶飯。

        說起八寶飯，其實各地都有，好似差別也并不大。其實在用料上還是各有差別的。

        就好比洛陽的這一道蜜汁八寶飯，除了顆粒飽滿的糯米作為底料之外，更有蓮子、紅棗、山楂片、瓜子仁、薏米仁、蜜冬瓜、桂圓肉、蜜櫻桃等果料。

        這道匯集各種材料制作而成的主食，軟糯而不黏牙，香甜而不膩口，大紅棗、蜜櫻桃的甜配上山楂片淡淡的酸，實在可謂是層次豐富好入口了。

        元珠一個沒忍住，就吃下了一整碗。

        齊王妃見元珠喜歡，心中頗有些欣慰：“鎮兒也很喜歡吃這個。”

        元珠很想問：那為什么母妃今次沒有帶趙鎮一起來呢？不過還沒等她找機會問出口，齊王妃便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元珠你看這道八寶飯，酸酸甜甜的，味道很豐富，大家也都很喜歡。可若是單挑出一種食物來看，你可能就沒有太特別的喜歡了。就好比山楂，若是沒有別的甜口食物來混合味道，它可能就過于酸了。”齊王妃放下筷子，接著用絲帕緩緩拭了拭嘴唇。

        她接著說道：“這八寶飯就好比是一個家。山上的山楂，樹上的紅棗、櫻桃，地里的冬瓜。天南地北原本各不相干。但是當它們都被做進了同一份八寶飯里，它們互相之間就有了聯系，從此不能再分彼此。過去也是我這個做娘的不好，沒有太多的考慮你的感受，今后咱們一家人，就是一條心。”

        “只是我害得母妃您，這次省親……”元珠慚愧得有些抬不起頭來。

        “真是小傻瓜，這有什么的。”齊王妃笑道，“你是我的兒媳婦，我維護你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她正了正神色，繼續道：“何況她們這次，本身就做得太過分了。”

        齊王妃握著元珠的手，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分明是一種像是母親寵愛自家小女兒一般的感覺。

        自打婆媳二人在飯桌上解開了心結，關系便越發的親近。

        后面的路程里元珠時常陪著齊王妃同乘，整日里有說有笑的，倒把趙鎮撂在了一邊。

        這讓剛剛與元珠情定三生的趙鎮十分吃味，暗暗的吃起了自己母親的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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