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揉了揉發(fā)疼的太陽穴。

        她昨晚沒怎么睡，下午又喝了酒，空著肚子還得受他的氣，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她抬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雖然看不到表情，但陸亦璟似乎也能想象得出她口罩下“禮貌”微笑的模樣：“你繼續(xù)，今天我們哪也別去了，我能聽你說一晚上。”

        “怎么樣？繼續(xù)啊？”

        她像是擂臺上瘋狂挑釁的拳擊手，生生逼得陸亦璟不敢再碰那兩個字。

        他越道歉，她就越生氣。

        記憶中那聲稚嫩的“你跟我道什么歉��？”還回蕩在耳畔，再加上與她相處以來不斷攀升的熟悉感，讓陸亦璟心里陡然生出了種不可理喻的猜想，小心翼翼地盯著她試探。

        “我們以前，是不是認(rèn)識？”

        溫婉指尖微乎其微地輕顫了下，眸中復(fù)雜情緒剛剛浮起，一眨眼，又消失不見。

        放下手機(jī)，她神色如常地與他對視：“認(rèn)識啊，你不就是我們家資助的孤兒院里那個小孩嗎？”

        陸亦璟懸起來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你是她嗎？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為什么當(dāng)初說了要絕交，現(xiàn)在又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無數(shù)種問題盤旋在頭腦中形成巨大的漩渦，等他迫不及待想要繼續(xù)求證時，溫婉說了后半句話。

        “我姐告訴我的，她經(jīng)常跟我提起你的名字，有點(diǎn)印象。”

        心情，墜入谷底。

        兩人同時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里，無人打破……

        十歲那年，父親喊她去了次書房。

        那時候溫依云和她媽媽剛進(jìn)家門，到處都是盯著他們家挖八卦的媒體，新女主人和新千金，絕對是當(dāng)時最奪人眼球的新聞標(biāo)題。

        溫婉自從看到父母那張早在多年前就簽完字的離婚協(xié)議后，就變得沉默寡言，冷著小臉推門進(jìn)去，迎面就挨了溫成的一通訓(xùn)。

        “禮儀老師平時就是這么教導(dǎo)你的嗎？見了人也不喊？！”

        身后的女人一哆嗦，抓著她肩膀的手逐漸用力，蹲下身僵笑著看她，幾近央求：“小姐，我以前不是教過你了嗎？快叫人啊，別害羞�！�

        小女孩垂下的眼睫輕輕一抬，寒意凜人的眸子摻雜著與她這個年紀(jì)不相符的恨意，直直盯向溫成身旁坐著那個女人，輕蔑又冷淡：“叫什么？渣男賤女嗎？”

        屋子里亂作一團(tuán)，林菲然哭哭啼啼地去攔溫成，卻也沒攔到實(shí)處，巴掌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打到她臉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十歲小孩的身板打趴在地上。

        溫婉不哭不鬧，摔倒了就爬起來，直直站在那里，依舊是不屈的眸子，氣得溫成被人扶到沙發(fā)上坐下才算消停。

        林菲然穿得很高級時尚，渾身上下連頭發(fā)絲都是精致的，六分的五官，愣是被妝容撐到了八分，表現(xiàn)出來的溫柔賢惠，她只能看到其中的演技成分。

        不虧是溫成花錢砸出來的當(dāng)紅演員。

        “你叫婉婉是吧？”

        她蹲到她跟前，側(cè)對著溫成，笑容親和：“我叫林菲然，你不愿意叫我媽媽也沒關(guān)系，叫阿姨也行。”

        “阿姨知道你媽媽生病了你不開心，但也希望你不要誤會你爸爸，阿姨當(dāng)年跟他談戀愛的時候是意外懷孕，我們分手之后才發(fā)現(xiàn)的，我執(zhí)意生下你姐姐打算自己撫養(yǎng)，后來你爸爸離婚了，我們才重修于好，不是你想的那種樣子�！�

        她的話術(shù)滴水不漏，是真是假當(dāng)年的那個小孩無從辯駁，只是沉默著，緊緊攥著手心那塊玉佩——

        那是媽媽送給她的出生見面禮。

        女人撩開她耳側(cè)垂下的發(fā)絲，尖長的美甲輕輕蹭過她被打紅腫的臉，笑意不達(dá)眼底：“雖然你父母離婚了，但只要你乖乖聽話，你媽媽會沒事的�！�

        再后來，傭人就牽了一個比她高些的小女孩進(jìn)來，介紹說這是她的姐姐，比她大兩歲。

        因為溫依云剛剛回家，沒有學(xué)過相關(guān)禮儀，擔(dān)心出席場合時會不得體，所以要她暫時頂替她出席活動，等溫依云學(xué)得差不多了，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時候，再讓她自己出面。

        現(xiàn)在她們年紀(jì)還小，換人中間間斷個十來年，就說勤于學(xué)業(yè)不方便露面，到時候再發(fā)個女大十八變的通告，就能很好地銜接上了。

        林菲然剛才給她解釋的那些也是外界高度關(guān)注的內(nèi)容，邏輯上沒什么問題，就怕還有人雞蛋里挑骨頭，說她們母女心機(jī)深沉之類的話，會影響到溫依云未來的娛樂圈發(fā)展。

        為了給她積攢口碑，溫家也是花了相當(dāng)大的心思，不僅做慈善寫她的名字，還到處買通娛樂報道編故事。

        說是她心地善良，見不得那些可憐人，生日把自己攢下來的所有零花錢上交給父母，讓他們幫忙拿去捐款，甚至還打了欠條，說多的那些以后長大會還給父母。

        大人欣慰一笑，欠條不欠條都是次要，只覺得這孩子真有心，善良的可愛。

        孤兒院的捐樓慶典迫在眉睫，溫成手里捏著母親的藥，威嚴(yán)兇狠地俯視她，問：“最后一遍，去不去？”

        溫婉眼睛睜得太久，干澀之下輕眨了眨，泛紅一圈。

        “去�！�

        ——

        孤兒院的所見所聞，全都?xì)w溫依云所有，她是溫婉，只是個替代者。

        謝幕以后，便該徹底隱匿。

        對于陸亦璟這個人，也只是她結(jié)束使命后，唯一一個依然放不下的人，所以這些年才會偷偷調(diào)查他的現(xiàn)狀。

        本以為過得很好也就算了，可現(xiàn)在看他，好像并不是理想中的樣子，她就又放不下了。

        “菜來咯~久等了兩位。”

        小哥圍著hellokitty的圍裙，熱情洋溢地端了一個托盤過來，打破兩人間莫名奇怪的氛圍。

        一盤盤香氣四溢的菜碟呈上桌，溫婉早已餓得沒知覺的胃又活了過來。

        雙手平捏著一次性木筷，她笑著仰頭跟小哥說謝謝，聲音很甜，像是無事發(fā)生，桌對面的人卻笑不出來。

        小哥也回了個燦爛的笑容，不好意思道：“好吃的話以后常來啊�！�

        丟下這句話又是一溜煙地跑了。

        溫婉回頭，瞥見他桌前的水杯空了不少，感覺他好像很渴，一直在喝水，就端起茶壺給他倒?jié)M了。

        之前的話題讓氣氛有些尷尬，她就東拉西扯地閑聊：“他衣服上的叮當(dāng)貓真好看�！�

        陸亦璟往她的空碗里夾了一個灌湯包，面上清清冷冷，沒什么波瀾：“那是hellokitty�！�

        溫婉動作僵了一瞬，撇嘴：“哦�！�

        “湯汁會燙，慢點(diǎn)吃�！�

        “……哦�！�

        她以為對方會問‘你除了哦不會說別的？’，但他沒有問。

        他越講究分寸，她就越想挑點(diǎn)事。

        明知無理取鬧，但就是，心有不甘。

        溫婉又不著急吃了，慢條斯理地剝開筷子上的塑封，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對誰都這樣嗎？”

        這話怎么聽著似曾相識？

        剛才她把人家小哥弄臉紅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問她的。

        陸亦璟眉宇間輕輕蹙著，如果她剛才的回答不是那樣的話，如果她是自己想著的那個人的話，他也許會回答“只對你這樣。”

        但現(xiàn)在明知答案不是，那為什么還要這樣對待她呢？

        他的答案是不知道。

        “因為你是她的妹妹。”思來想去，這是最穩(wěn)妥的回答。

        在他斂眸的那瞬間，溫婉眼里氤氳的光漸漸黯淡了。

        無趣，胸悶，想回家。

        不是怪他認(rèn)不出自己，而是怪自己身不由己。

        明知不行，還逗什么呢？

        弄得心情一塌糊涂。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疏散，拿出手機(jī)說：“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澄清的細(xì)節(jié)我們到時候慢慢聊。”

        她突然愿意談?wù)�事了，陸亦璟反而還有點(diǎn)不習(xí)慣，到底還是聽話地報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溫婉輸入那串?dāng)?shù)字，給他撥了過去，響了一聲就掛斷，冷淡道：“這是我的號碼，你存一下，微信號也是這個。”

        陸亦璟點(diǎn)點(diǎn)頭，其實(shí)找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找段振業(yè)要了她的號碼，備注名上還規(guī)規(guī)矩矩寫著“溫小姐”三個字。

        他想了想，最終改成了“溫婉”。

        而就在這個名字的排序下方，y開頭的還有一個“yy”，里面存著的，就是十多年前的那個號碼，備注是“依云”的縮寫。

        而另一邊，溫婉戳著屏幕，給他備注了一個“大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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