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世子不愛權(quán)

        高澄到底還是沒有急著討要元玉儀，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接過這份家業(yè)。

        在篤定高歡已死的情況下，高澄已經(jīng)在盤算著為他置辦后事，以及籌備坐領(lǐng)關(guān)東。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哪有自己當家來得快意。

        現(xiàn)在只等斛律光從華陰傳回消息，如果華陰也沒有高歡的蹤跡，那么不管是死或是被俘，都沒有區(qū)別，小高王可以著手將自己名頭前面的小字抹去。

        堂堂正正當一個新高王。

        但高澄還沒有等來斛律光，斛律金先行派來的信使已經(jīng)到了晉陽。

        “什么！你說父王正在華陰養(yǎng)傷！”

        高澄面露驚喜之色，但袖中的拳頭已然緊握。

        “高王墜馬受了傷，昏厥了幾天，是竇將軍將他背去了華陰。”

        信使肯定道。

        ‘原來是昏迷被竇泰背走了，難怪他遲遲沒有回晉陽。’

        高澄心道。

        “得天之幸，有竇將軍臨危救主，不使我高氏有難，全我父子者，竇泰也。”

        高澄長嘆一聲，繼續(xù)追問道：

        “華陰守軍可還充足？”

        信使只當高澄關(guān)心高歡安危，如實回答道：

        “城中本有斛律將軍領(lǐng)三萬人留守，后續(xù)有諸位將軍前來匯合，城中現(xiàn)有七萬大軍。”

        高澄又追問高歡的身體狀況，信使并不清楚，有竇泰、薛孤延兩人日夜守衛(wèi)，他又怎么可能親眼見到，只是轉(zhuǎn)達斛律金之言一切安好。

        高澄聞言欣慰道：

        “你辛苦了，且下去休息。”

        說罷，派人向婁昭君傳遞消息，又讓人喚來城中勛貴，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他們。

        眾人聞言全都松了一口氣，畢竟高歡不死，權(quán)力格局暫時不會有大變，追隨在高澄周邊的那群新人，也難以在短期內(nèi)上位。

        遣退了眾人，高澄獨自坐在幽暗的燭光下，久久不語。

        毫無疑問，他的接班計劃被打破了。

        追問華陰守軍數(shù)量，也是在問自己能否做一次李世民，逼迫父親讓位。

        在問到這一問題時，高澄甚至在計算有沒有可能獲得河北三父的支持，或者直接招姑父厙狄干、姨父段榮、舅父婁昭三人來晉陽，將其中反對者扣留，派上自己的心腹前去接管。

        沒有人會甘心將手中的權(quán)柄歸還，但理智終究戰(zhàn)勝了心中的欲望。

        得知華陰尚有七萬中兵，高澄已經(jīng)明白，他不可能為了提前接班，就貿(mào)然挑起高家父子間的內(nèi)戰(zhàn)。

        高澄再一次向華陰派出使者，向高歡詳述如今晉陽的情況，并請他回來主持大局。

        同時，高澄在晉陽處理事務(wù)時，常常會向婁昭君請示。

        對此，婁昭君無奈道：

        “阿惠，為娘對軍政大事一無所知，你自決即可，何必問我。”

        高澄卻正色道：

        “父王在外，孩兒不得已暫代權(quán)柄，為避嫌，自當事事征詢母親。”

        婁昭君不得已，只好繼續(xù)任由高澄這般作為，凡是他所請示，全都是好好好的準許下來。

        高澄這副不為權(quán)力所動的模樣，配合他之前始終堅持高歡無恙，也讓晉陽一眾勛貴交口稱贊。

        都說高王有個孝順兒子，對親情看得遠比權(quán)力更重。

        殊不知，高澄內(nèi)心對權(quán)力的不舍與不甘。

        要不是自己本身就是繼承人，只需多忍幾年，他真要冒險一搏。

        高澄在晉陽默默忍受權(quán)力的煎熬時，宇文泰也不好過。

        原以為高澄離開，可以趁機奪取潼關(guān)，但段韶在慕容紹宗、王思政、可朱渾元、侯淵、獨孤永業(yè)等人的輔佐下，領(lǐng)三萬戰(zhàn)兵，三萬州郡輔兵嚴守。

        首先在禁溝設(shè)伏，小勝一陣，之后嚴守關(guān)隘，任憑城外如何造謠，始終不為所動。

        新得了一萬降卒，將他們整編入軍的宇文泰，領(lǐng)著三萬戰(zhàn)兵，一萬降卒，六萬州郡兵，共十萬人在潼關(guān)外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抱憾退兵。

        不過整場戰(zhàn)事，宇文泰毫無疑問是勝利者，不算民夫在內(nèi)，宇文泰俘斬并州胡三萬余人，更重要的是在高歡大營中繳獲了大量物資。

        當日夜襲，一萬騎兵中，兩千人放火制造騷亂，八千人驅(qū)趕東魏潰兵，追擊高歡。

        而剩余兩萬步卒，則是救火的任務(wù)。

        就算高歡在華陰建立了一個物資集散地，但不可能每日按時從華陰運糧，營中十七萬戰(zhàn)兵，四十萬民夫的用度，足以緩解宇文泰的糧食危機。

        他很清楚，在沙苑大敗高歡之后，南梁的糧食基本不會再運來。

        高歡經(jīng)此大敗，短期內(nèi)不可能再行西征，南梁又不真是在做慈善，關(guān)中沒了滅頂之災(zāi)，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不計成本為關(guān)西輸血。

        而柔然那邊的行動，著實讓宇文泰失望，但是面對阿那瓌的和親請求，他還是在關(guān)西的宗室之中挑選了一名元家女兒，送往大漠。

        阿那瓌或許不能幫上什么忙，但他足以壞事。

        宇文泰在無法奪回潼關(guān)的情況下，在組織春耕搶種之后，立即征調(diào)民夫在風翼塬與黃河之間狹小地帶，新建一座潼關(guān)。

        位置正是后世唐潼關(guān)后移。

        風翼塬與潼關(guān)所在麟趾塬的中間通道，就是入關(guān)的必經(jīng)之道：禁溝。

        宇文泰此舉自然是奪不回潼關(guān)，便再立一座關(guān)隘堵死禁溝的入關(guān)通道。

        一切也正如宇文泰所料，關(guān)東短期內(nèi)沒有再發(fā)動對西魏的攻勢，這一次西征所征調(diào)、損失的民夫，已經(jīng)耽誤的春耕，同樣讓關(guān)東需要緩上一口氣。

        并且士卒也急需休整，鎮(zhèn)守潼關(guān)的段韶等人擔心埋伏，也不敢騷擾宇文泰新建關(guān)隘。

        南梁見此情景，認為關(guān)西沒有覆滅的危險，也中斷了對宇文泰的輸血行為。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高歡在華陰已經(jīng)得知了高澄真正掌控了晉陽的局勢，也得知了高岳的作為，病榻上的他不由長舒一口氣。

        他對高岳并沒有太多怨恨，經(jīng)歷過權(quán)力誘惑的高歡，明白高岳的艱難。

        沒有旗幟鮮明的叛亂，已經(jīng)算是顧念昔日情義了，因此高歡也沒有讓高岳暴斃的想法。

        如果真要是高岳主動推動，而不是幕僚背著他謀劃，高歡無論如何也不能留他。

        說到底，高歡要是一個不能容人的性子，鄭大車、小爾朱早就被殺，也不會恩寵如故。

        534年鄭大車與小爾朱先后給高歡戴了綠帽，第十子高湝卻是與小爾朱所生，生年沒有記載，但已知第九子高湛是537年所生，由此可知，高湝出生無論如何也不會早于537年，

        小爾朱總不可能懷了個哪吒。

        而第十四子高潤則是與鄭大車在543年所生。

        解決了家業(yè)被外人所得的憂慮，高歡卻開始擔心起高澄的態(tài)度。

        這種心態(tài)也是常事，歷史上經(jīng)常有外患才去，便開始內(nèi)斗的例子。

        當然，外患還在，就急不可耐的內(nèi)斗，這樣的蠢事也不少。

        對于高歡來說，高澄是比高岳更危險的存在。

        捫心自問，高歡認為此時高澄手中的實力已經(jīng)超越了他。

        高岳舉事，河南河北都不會響應(yīng)。

        而高澄迫不及待要與父爭位的話，河南必定響應(yīng)，河北或許態(tài)度不明。

        但自己遠在華陰，憑高澄的手段，不是沒有機會將河北拉入自己陣營。

        若是高澄坐擁山西、河北、河南，則等于全據(jù)關(guān)東，而自己手中卻只有華陰七萬人馬。

        一念及此，高歡再也在華陰待不住了，他點齊了六萬兵馬，留了一萬交由斛律金守華陰，這也是防備高澄拿斛律光的關(guān)系做文章。

        拖著病體乘車駕回師河東，半途遇見高澄前來請他回晉陽主持大局的信使，詳細詢問了高澄在城中所為后，高歡才稍稍放下心來。

        也因自己對兒子的猜疑而懊悔。

        盡管懊悔，但是行軍的速度卻一點也沒有放慢。

        而高澄早在斛律光抵達晉陽后，就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奪權(quán)的想法。

        確認了高歡未死的消息，晉陽城里的并州胡們都被他遣散歸家，以示自己并無半點奪權(quán)之心。

        旁人向上位者交還權(quán)力，或許是任人宰割。

        但高澄不同，作為繼承人，他奪回權(quán)力，又將它完璧歸趙，得到的只會是高歡的信任。

        在權(quán)力場的失意，也讓高澄起了往孫騰府上拜訪的心思。

        太昌六年二月十四，高澄倒是挑了一個好日子。

        提前讓人知會了孫騰，這一天，他精心捯飭后，一位十七歲的俊美公子在高季式等人的護衛(wèi)下，候在咸陽公府門外。

        咸陽郡公孫騰親自出迎，將高澄一行人接進了府中。

        酒宴早已設(shè)下，眾人歡聲笑語間，孫騰突然對眾人感慨道：

        “當初六鎮(zhèn)暴動，騰在北疆曾走失一女，近日府中來了一名婢女，容貌與小女有幾分相似，騰原以為是上天垂憐，將愛女送還。

        “那婢女自稱是高陽文孝王（追封）的庶女，騰多番查證，乃知所言非虛，但每每見到此女，總是不自禁想到那苦命的女兒。

        “今日群賢畢至，又有大將軍親臨，騰煩請諸位做個見證，將此女收為義女。”

        在一片叫好聲中，高澄不由側(cè)目而視：伱他娘的還真是個天才。

        孫騰走失一個女兒，這件事高澄當然清楚，也想過替他尋回那個女兒，來報答兩次說媒欠下的情分。

        但人海茫茫，這么多年過去，是生是死，誰都說不清楚。

        高澄搜尋一番無果后，也放棄了繼續(xù)尋找的想法。

        以孫騰如今的名聲、地位，真要還活著，也早該相認了。

        有書友可能認為高澄不應(yīng)該放棄到手的權(quán)力，但在高歡還有華陰兵的情況下，他確實不可能挑起內(nèi)戰(zhàn)，畢竟早晚都是他的。

        內(nèi)戰(zhàn)丟的都是自己以后的家底。

        而且逼父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去做。

        今晚沒了，明天見。

        感謝書友瓏珺、zyk星空下的璀璨、鄧彬怡、孫承梟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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