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病根

        有詩開篇曾言：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nèi)無派，千奇百怪。

        作為統(tǒng)御三河并北疆六州的高氏來說，其內(nèi)部同樣派系叢生。

        但最重要的還是圍繞晉陽與洛陽兩個權(quán)力中心，或者說高歡與高澄父子而產(chǎn)生的派別之分，這也是軍政二元的特殊制度下所出現(xiàn)的必然結(jié)果。

        直至太昌六年（公元537年）高澄于晉陽歸權(quán)以后，徹底收獲高歡信任，才得以在他的允許下，與晉陽派系接觸。

        哪怕高澄在洛陽擁有自己的文武班底，對于晉陽元老們，依舊需要折節(jié)下交，對于偌大的關(guān)東來說，單靠他在洛陽培養(yǎng)的心腹來治理，遠(yuǎn)遠(yuǎn)不夠。

        所幸，高澄在晉陽與一眾元老的交流可謂輕松加愉快。

        信都建義以前，高歡才受封渤海王，高澄便被確立為世子地位，又因過早參與軍政大事，這些年立下赫赫功勛，高氏并不存在繼承人爭議。

        尤其是高歡將兒子們送往洛陽由高澄教養(yǎng)，這么明顯的信號下，自然也不會有人再去投注其余諸子。

        原時空中，高澄雖然嚴(yán)厲打擊鮮卑勛貴，卻也只有侯景腦子缺根弦，喊出：‘高王在，吾不敢有異；王沒，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

        侯景坐鎮(zhèn)河南十余年，僅潁州刺史司馬世云舉城響應(yīng)，人心所向，可見一斑。

        鮮卑勛貴借侯景反叛一事猛烈抨擊曾打壓他們的崔暹，認(rèn)為是崔暹逼迫過甚，才最終逼反了侯景，請求殺崔暹以謝天下，一如七國之亂，漢景帝誅殺晁錯故事，可謂群情激憤。

        然而只需陳元康對高澄一番言語，堅定其信念，鮮卑勛貴們驟然爆發(fā)出的多年積怨，還是被輕易壓下。

        原主接班以前，于軍事尚未有建樹，吞并淮南也是在其掌權(quán)以后，尚且有如此威信，而小高王十年來，無論軍政，皆是功勛卓著，碩果累累，更使晉陽勛貴信服，韓賢只是其中之一。

        韓賢是幸運(yùn)的，若無高澄這只蝴蝶煽動翅膀，他會在三年前受命平定洛州民亂，打掃戰(zhàn)場時被躲藏在尸首中的亂民砍斷小腿，故而殞命。

        因高澄的出現(xiàn)，東魏并未遷都鄴城，不存在改司州為洛州，再改相州為司州的操作，有高澄親自坐鎮(zhèn)，更不可能有洛州民亂需要韓賢忙活。

        當(dāng)然，他自己并不知道這一點。

        高澄能夠間接救下韓賢，卻改變不了廣寧系領(lǐng)袖人物蔡俊的命運(yùn)，就如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姨父段榮、部將源子恭病逝一般，蔡俊于四年前，即太昌五年（536年）病逝，年僅42歲。

        作為最早追隨高歡的非親族成員，隨同他一起參加杜洛周義軍的蔡俊收獲持節(jié)、侍中、都督、冀州刺史、尚書令、司空公的身后哀榮。

        但蔡俊的死，無可避免的宣告以他與潘樂、韓賢等人為主要成員的廣寧系影響力走向衰落。

        背靠大樹好乘涼，抱團(tuán)本就是人之常情，蔡俊的去世，韓賢自然需要再尋助力。

        于是，受高澄委派，擔(dān)任遼州刺史，執(zhí)掌兩萬鹽兵的張亮走進(jìn)了韓賢的視野，這才有了高歡計劃尋人觀察鹽兵素質(zhì)，韓賢請命出行。

        受限于軍政二元的明確劃分，不止高澄難以接觸晉陽文武，除非是婁昭、竇泰、厙狄干、段榮等親族，否則晉陽將領(lǐng)們同樣難以與洛陽群體接觸。

        這也是慕容儼的際遇傳回晉陽，惹得人人稱羨的原由，只是去柔然迎一趟親，便輕易將自己的職務(wù)關(guān)系由晉陽轉(zhuǎn)去洛陽。

        如今高氏依舊以高歡為主，但誰都確信，未來屬于高澄，而且以高歡近來的身體狀況，這個未來，并不會太過久遠(yuǎn)。

        韓賢來到龍城以后，他的熱乎勁也讓張亮暗自猶疑：

        當(dāng)年我在相府幕府時，與他雖時常見面，可關(guān)系也沒好到這個份上吧。

        高澄已經(jīng)發(fā)來命令讓他領(lǐng)軍南下，張亮自然唯命是從，鹽兵們雖不舍家眷留在龍城，但有張亮出面解釋，只是暫時駐防，終于打起了精神隨張亮啟程。

        行至鄴城城外，張亮還在猶豫是否要入城拜謁，卻見相伴南下的韓賢又打馬而來，原來高歡兩日前已經(jīng)出發(fā)往洛陽去了。

        相州刺史杜弼望著城外繞道而走的兩萬鹽兵，心有余悸，他如今看見這些大頭兵心里便覺著慌得很，這一切都源于前些時日對高歡的勸諫。

        這些年高澄大肆打擊貪腐，但他與高歡早有約定，不會波及軍中大將。

        杜弼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見不得這些軍中大將貪婪無度卻又能逍遙法外，于是趁著高歡巡幸鄴城，向他請求在軍中反貪。

        這不是杜弼第一次對高歡進(jìn)言，高氏剛得關(guān)東不久，便以滋生貪腐亂象，杜弼曾在晉陽建言高歡反腐，高歡與他耐心解釋道：

        ‘宇文泰在關(guān)西以重利引將領(lǐng)，蕭衍在江南以禮樂吸引士大夫，我如果急于嚴(yán)肅綱紀(jì)法律，恐怕將領(lǐng)都會投奔黑獺，讀書人都去投奔蕭衍，我還靠什么建立國家？你暫且等一下，我不會忘掉這些的。’

        其實不止東魏，西魏也存在貪腐現(xiàn)象，南梁更是泛濫，畢竟后世曾有諺語總結(jié)：千里為官只為財。

        高歡上一次并沒有蒙騙杜弼，高澄在洛陽大肆打擊貪腐，也是得了高歡的大力支持。

        只是這一次杜弼希望將打擊目標(biāo)擴(kuò)大到軍中將領(lǐng)，著實惱了他。

        高歡便命軍士們拉弓搭箭，舉刀挺矛，站在道路兩旁，讓杜弼從中間走過，并寬慰他說：

        ‘一定不會傷到你。’

        杜弼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了過去，已經(jīng)是汗流浹背。

        高歡這才解釋道：

        ‘箭雖上弦卻不曾射出，刀雖舉起而不曾砍下，矛雖然握在手中卻不曾刺來，可你卻已經(jīng)嚇得魂飛魄散。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生，那些將領(lǐng)在戰(zhàn)場上舍命搏殺，百死一生，縱然貪婪，又怎能因此責(zé)怪�！�

        杜弼當(dāng)場謝罪道：

        ‘下官愚鈍，今日方識此理�！�

        但到底是就此落下了病根，每次見了大頭兵，總要回憶起當(dāng)時所經(jīng)歷的刀槍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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