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萬萌禮貌性地敲了敲門，臥室里沒人。

        當然，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正常情況下，楊露應該早在夜店準備就緒了。

        推門而入，一個大大的人形立牌避無可避地映入眼簾。

        萬萌啐了句，“幼稚！放這里也不怕半夜醒了看著滲人！”說著，便扭頭去撿地上的廉價演出服。

        隨手撈起一件，前面一塊布后背一根繩，這什么玩意兒？再撈起一件，這短褲跟內褲有什么區別？！

        她一邊嘖嘖聲不斷，一邊將污漬明顯的衣服扔進臟衣籃，將湊合看得過眼的掛進塑料布撐起的簡易衣櫥中。

        來來回回好一會兒，終于將屋里收拾得不那么凌亂。

        萬萌稍有些成就感，又瞥見角落里那張布滿了眼影腮紅各色粉末的灰撲撲的小桌子，便心情大好地決定順手拾掇拾掇。

        她細心地將小刷子們按照長度和用途放進對應粉盒，正拉開抽屜要將他們分門別類放好，沒想到，這整整一抽屜竟都是明星相冊和貼紙。顯然，上面的人和床邊的立牌是同一個。

        萬萌原本刻意不去看立牌上的臉，但眼下這花花綠綠的照片直撲面前，讓她想躲也躲不了。

        她伸手拿出最上面的那本，封面上的男人伴著“最佳人氣獎”五個大字，笑得春風和煦。

        萬萌的心，瞬間被萬顆小針扎了一遍又一遍。

        呵，很難想象吧，這個受人追捧遙不可及的男明星，竟是自己的前男友。

        人形立牌上的他，臉頰精雕細琢，一雙精致得不似凡人的桃花眼款款相看，鼻型、眉型、發型，無一處不是完美。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地靠在臉頰和下巴，似笑非笑，仿佛在問，你看什么，這么快就愛上我了嗎？

        ……

        “你看什么，這么快就愛上我了嗎？”

        一個響指，將呆愣的萬萌驚醒。

        眼前的男生不過是脫下學生服，換了身西裝，便像是換個人似的，從頭到腳散發著高攀不起的金錢味道，抬眼一看，心頭竟忍不住生出一絲羞澀。

        于愿大笑一聲，薄唇上翹，拉扯的弧度總是右邊稍高，眼尾也習慣性地跟著笑意飛上幾分。他親昵地捏了捏萬萌圓潤的肉臉，又一把將她抱住，喃喃道，“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不見了。”

        此刻的萬萌小鹿亂撞。

        她知道經紀公司一定會給他改頭換面，但沒想到，他這才去了區區六個月，再見面時竟已有如此大的差別。

        校門口紛紛投來不同的目光，萬萌撇了一眼，趕緊推開他的懷抱，輕聲道，“咱們去別的地方聊。”

        咖啡館。

        對學生而言消費較高，但也過濾掉了大部分閑雜人等。

        萬萌找了個隱蔽的包間，才算是放下心來，傻笑著細細端詳眼前的人兒。

        于愿刮了刮她的鼻梁，“小傻瓜，比我還謹慎。”

        “那當然，既然你下定決心要走這條路，私人感情肯定要慎之又慎的。”萬萌說得無比認真。

        于愿想起同批學員中那些佼佼者們，笑著聳了聳肩，道，“我現在無人問津，誰會浪費時間拍一個沒有爆點的人。”

        “看，目光短淺了不是。”萬萌咂咂嘴，手指戳著他的胸口，“你們這行呀，拼得是一個耐力，花開得早不一定開得好，花期長才是王道呢！所以呀，從現在開始，你做什么事都得留神著，免得哪年哪月被有心人翻出來當話柄。”

        “你說得都對！”于愿寵溺一笑，忍不住再次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不是他手癢，只是這半年暗無天日的訓練太過枯燥折磨，只有想到她這張元氣滿滿的水蜜桃般清透的臉，他才能忍著疼痛，拖著灌鉛的雙腿走進練習室。

        他別無選擇。

        從他收到邀請信，悄悄辦理了退學的那一刻起，他便別無選擇。

        萬幸的是，在所有人都輪番轟炸反對的時候，只有她，堅定地站在他這邊。她說，“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相信你！”

        那天，他忍不住哽咽起來。

        他從未說過他為何如此選擇，那是他心底的秘密，也是他最后的尊嚴。

        原本同自己一樣渾渾度日的萬萌，不知何故突然銳利起來，勢如破竹的辯論決賽，氣場全開的主播之爭，她像破繭而出的蝴蝶，自信得宛如天生的領導者，讓人炫目，讓他自卑。

        他？他不過長得好看點罷了。你不知道嗎，上學期萬萌給他補了那么多課，他還掛了兩科呢！能不能畢業都是個大問題！哎，浪費資源！

        這是旁人的竊竊私語，卻是觸動他最后一根脆弱神經的導火線。

        好！

        那他便好好利用自己的優勢，非要讓他們刮目相看！

        “是不是很累很辛苦？”萬萌見他臉消瘦了一大圈，心疼地問。

        “沒有！”于愿收起回憶，展顏一笑，“這是外型塑造的一種，每個學員都要經歷的。”

        萬萌點點頭，沒多問。

        其實也無需多問，那是個怎樣廝殺才能嶄露頭角的修羅場，她又不是沒在電視綜藝上看到過。

        說實話，當初她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支持他走這條路，一是因為退學手續已辦，二是因為她也對他那渾渾噩噩的狀態早有不滿。

        且不說這種多愁善感又優柔寡斷的心性能不能坐到他上一世外企主管的位置，眼下就連能不能畢業，都是個讓她頭痛的問題。

        她就不明白了，能舌戰一群國外大佬拿下地區獨代的人，怎么能連英語都不及格呢？！

        算了，樹挪死，人挪活！

        她知道今后的他有多大的能耐，讓他闖，說不定是另一片更廣闊的天地呢！再說，自己這頭也沒閑著……

        “對了，我跟你講，我向電視臺提出實習申請，已經得到批準了。”

        “啊？”于愿眉骨一提，眼露驚喜之色，“這么厲害？萌，你真的，真的是太厲害了！”他可是親眼瞧著萬萌怎么通過日復一日地自我訓練加入社團，再從小透明做到不可或缺的業務骨干的，每每想到她的毒辣眼光和一步一腳印的毅力，他都忍不住感慨一番。

        萬萌呵呵一笑，沒有他那樣的激動，眼里的光狡黠如狐，“所以嘍，你在你的領域好好奮斗，我在我的領域好好奮斗，只要有人先立了足，就可以攜手共進，前途無量啊！”

        于愿愣了一秒，這才理清楚她話中的深意，再細細一想，才發現，她設定的未來一直和自己緊緊相連。

        “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答應。”于愿伸出食指，來回扣著白瓷杯柄。當他糾結某事的時候，總是這樣的小動作。

        “你說。”

        “公司選了五個學員，有機會去韓國包裝深造，你說，我該不該去？可這一去就是一年，中間也不知能不能回來看看。”于愿說著，自己都皺起了眉頭。顯然，除了更加苛刻嚴酷的訓練外，長達一年的分別更讓他難以接受。

        “去！”萬萌不假思索道。

        “……去？”于愿猛地抬頭，眼前那雙棕色眸子已沒了初見的羞澀，沉淀成超出年齡的淡定和精明，他張了張嘴，小聲道，“可是，可是時間也太長了……”

        “一年而已，還好吧。”萬萌抿了抿唇上的咖啡泡沫，她不是個喜歡咖啡的人，但只要它讓她精神一下午，忍著喝上幾口還是值得的，“而且，想想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達成目的，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代價。”她表情很淡，宛如談著不涉感情的生意。

        于愿愣了愣。

        也許太久沒有這種感覺，所以留在記憶中的萬萌總是柔柔的，軟軟的，笑瞇瞇的。然而，她更多時候還是眼前這副淡定、理智甚至有些冷漠的樣子。

        “你，不會喜歡別人了吧？”于愿此時也只是個青蔥少年，心頭想著什么，嘴上就脫口而出。

        他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事兒。同期生里幾個關系好的，大多和女朋友分手了。

        想想也是，大好的青春，誰愿意半年一年見不到人影。

        那誰不是說過，他們這行談個戀愛多難啊，前期呢，要女朋友耐得住寂寞，后期呢，要自己耐得住寂寞。得，完完全全一個人性的考驗。

        他倒是對自己很有信心，可想到萬萌身邊……

        “你，吃，醋，了！”萬萌見他這般黯然，意識到自己表現得過于冷酷了些，便撒嬌似的將兩只胳膊環在他肩上，軟糯糯道，“放心吧，我認定你了，這輩子只跟你在一起。”

        于愿聞言，斜眼看著懷里的人，心頓時又跟融化了一般，卻故意板著臉，問，“人生這么長，你怎么就能確定陪伴終生的那個人是我？”

        “因為我夠聰明又夠幸運呀！”萬萌抬頭，調皮一笑。

        眼前這個男人考察了整整十年，若她還不能確定相伴終生的是誰，豈不成了世上最大的笑話……

        嘶！

        萬萌手指吃痛，突然回過神來。

        原來是食指被鋒利的書頁劃出一道口子，指尖的鮮血在頁面印上了幾朵紅梅。

        這一頁，依然放著于愿溫柔中帶著憂郁的相片，下面列著一小段采訪：

        “于愿先生，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呢？是長發飄飄的御姐，還是文藝女青年？”

        “我這里沒什么標準，只要她笑起來很好看就行了。”

        萬萌抖著肩笑了起來，她想起當初一本正經地跟他討論這個問題的情景。

        他說，傻瓜，就按你的樣子來描述，高個子，身材絕好，肉肉的圓臉很好捏，眼睛可放著精光，眉毛濃得不像個女生，嘴巴還毒辣，笑起來卻很天真很有迷惑性，一天到晚扮豬吃虎。

        她笑，你才傻瓜呢，你要說些似是而非、誰都能自我帶入的形象才行，比如，笑起來很好看什么的，這樣別人才能對你抱有幻想，愿意給你投錢呢！

        果然啊……

        萬萌冷笑一聲，推回抽屜，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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