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深秋的夜里,通常是霧沉沉的。
這天,夜空卻格外晴朗,一輪彎月穩穩地掛在鐘樓尖兒上,伸手撥一撥,仿佛就會倒出一股子瓊漿玉液。
樓梯老房。
破舊屋。
晃晃悠悠的茶幾本就上了年紀,高低不平,上面排了好幾列紙杯,水倒滿了杯沿,只不過,這右邊的明顯比左邊的少了些。
萬萌抱著胳膊,和楊露對坐在茶幾兩端。
“你,逗我?”她越看越奇怪,忍不住俯身聞了聞。
楊露冷臉,道,“你不是不喝酒嘛!今天,咱們喝水!”
萬萌抽了抽眉。
好吧,雖然是那副臭臉,但至少不算太為難自己。
“怎么玩?”萬萌這種從不喝酒的人,自然不知道她們場子里那些花花綠綠的行酒令。
“簡單!”說著,楊露從懷里掏出兩個塑料杯,搖了搖,聽聲音里面可有不少骰子,“猜六。”
“猜六?”萬萌反問。
“每人五個骰子,自己搖,看有幾個六,然后預估對手搖出了幾個六,喊一個數,下家接的時候必須往上至少加一,不用真實,最后看誰吹破牛皮。”楊露見對面的人眼神都是蒙的,只得再解釋一番,“比如,你自己搖了五個六,你猜我搖了至少一個六,你可以報六個六,也可以報八個六。我要是手里一個六沒有,也就是說場上最多五個六,那么我知道你輸了,馬上要求攤牌;我要是手里四個六,我可能喊八個六,這時你可以質疑,我便攤牌,你五我四一共是九個六,沒超過八個,那么這時你也算輸了。”
“輸了的人喝一杯,然后回答對方一個問題。”
楊露叉著大白腿,弓著腰,儼然進入了戰時狀態。
萬萌聽得半懂不懂,不過這不重要,她想好了,該說的,今天便說清楚。
兩人面色凝重地擲起了骰子。
啪!
楊露使勁往桌上一拍,掀開杯縫,瞄了一眼,又蓋下,胸有成竹。
萬萌學著她的樣子,輕輕一看,居然搖出了四個六。
“你先來!”楊露道。
萬萌糾結半晌,一咬牙,說,“四個六!”
楊露噗呲一聲笑了,眼睛都沒抬,道,“六個六!”
萬萌見她如此自得,心道自己肯定上了當,可這行酒令怎么比高數還難,還得兼顧心理學,這么短的時間,她哪里算得出來對方手里捏了多少個六啊!
“怎么,要查還是接著報?”楊露見她菜得可愛,狠狠憋著笑。
“查!不,等等……我接著報!”萬萌糾結了半天,咬碎一口銀牙,捏著拳頭道,“算了,我查!”
掀開杯子,楊露二自己四,竟然正好六個六。
萬萌一臉沮喪地癱坐在沙發,只恨自己關鍵時刻的搖擺。
她拿起一杯水,咕嚕嚕喝了下去,然后抹了一把嘴,沖她喊,“問,你今兒想問什么,隨便問!”
楊露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她眼神飄了飄,仔細思索一番后,問,“曾經的你和現在的你差距很大嗎?”
萬萌沒想到她竟問出這么一句二不掛五的,笑答道,“對!我可先說好,現在的生活也不錯!但真要比較的話,只能用云泥之別這個詞吧。”
云泥之別?
楊露想了想,這個詞不在她的詞典里,不過,不妨礙她理解意思。
“好!再來!”
“……這么簡單?”
“對!”
一杯水一個問題,這是規矩。
萬萌竊以為自己得了便宜,沒想到,幾輪下來全部戰敗,肚子被白開水撐得不行。
“你叫萬萌嗎?”
“當然,這算什么問題!”
“你當初……受了情傷嗎?我是指,天臺那次。”
“不算,情傷是很早以前了。那次不都說了嘛,是命運的車輪碾得人喘不過氣嘛。”
“說說你的過去?”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點。”
“額,那說說你的感情?能說嗎?”
“嗝!行!”萬萌打了個嗝,苦著臉放下了杯子,“姐,我認輸了還不行!咱不玩這個了,你想問什么直接問,我真一口都喝不下了!”
楊露挑著眼尾,勾起了嘴角,完全一副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占你便宜,咱都是憑本事吃飯的表情。
“說!”她掐著腰道。
“說,說!我想想該怎么說……”萬萌做了個討饒狀,想了想,緩緩道,“準確說,我有三段感情。”
楊露眼色一閃,拉長了耳朵。
“第一段感情很長很長……”
“你才多少歲,能有多長!”
“反正是你無法理解的長!”不滿被打斷,萬萌白了她一眼,繼續說,“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我的燈塔,他讓我堅強、自信、又充滿善意,他教會我感受生命的力量,汲取生活的意義。我想,這世上沒有比他更懂我、愛我、知道怎么讓我愛這個世界的人。”
“……那,你們怎么會分開?”
萬萌愣了愣,眼里的光滅了,“……他,死了。”兩世之隔,他算是,消失了吧。
楊露張大了嘴。
“然后,我又很快開始了第二段感情,他跟他很像,長得像,說話聲音像,小動作也很像。我以為,這是老天給我的補償,”萬萌頓了頓,悶悶地嘲了一聲,“沒想到,他對我只是利用,當我觸碰到他的利益時,他便毫不猶豫地踢開了我。”甚至是,落井下石……
寥寥幾句,聽不出天大的委屈,但楊露知道,真實肯定不至于此。
“那,第三段呢?”楊露問。
“第三段,”萬萌掩去眸里的霧靄,風輕云淡道,“就是兩年前的事兒,那時我才剛跌入谷底,每□□不保夕,卻還瘋狂地想著報復。可一段時間后,我便認識到我什么也做不了,不出意外的話,我只能潦草一生。這時,一個男人出現,他并不富有,但承諾可以給我個安穩的生活,我貪戀一時的溫暖,竟也真的答應了。”她輕輕地抖了抖肩,笑道,“不過,還好我聰明,很快意識到這是種慢性自殺,便與他結束了關系。”
“所以呀,”見楊露沉默,萬萌撐了撐胳膊,故作輕松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靠山山倒,靠樹樹跑,只有靠自己,才睡得安穩。”
楊露本想附和兩句表示贊同,沒想到在此時放了個屁,硬生生把悲情中夾著堅韌的氛圍搞得臭烘烘的。
“呵呵!”她尷尬一笑,趕緊自罰三杯,“那個,要不說說,顧之恒吧!”
萬萌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問,“顧之恒有什么好說的?”
“你們倆,真的沒事兒?”楊露湊了上來。
“宇宙爆炸了我們倆都不會有事!謝謝!”萬萌扔去一個白眼。
“可我覺得……”
“別你覺得他覺得了,重點是我覺得!”
楊露被她的強勢鎮住,一想,倒也是她本人沒錯,“那……以前的朋友,你都不聯系了嗎?”
楊露智商雖算不得高,但她也不傻。
一個沒錢沒地方住的女人,會彈琴,會理財,思路清晰,嘴巴厲害,說起法律條款都能頭頭是道,還老說些什么高大上的新詞忽悠她們,這樣的人,能是屁事兒沒有的小螞蟻嗎?!
可怪就怪在,就算她受了天大的情傷,自暴自棄,也不至于完全跟過去所有人斷了聯系吧,這里面肯定還有復雜深奧糾葛的隱情!!!
“沒有朋友,”萬萌搖了搖頭,“我沒有朋友了。”
“……怎么會……”
“曾經有個特別特別好的朋友,她叫葉雨晨,我們認識了很久很久……”
“又是我無法理解的久嗎?”
“對!”
“那你最困難的時候怎么不找她呢?”
“她也死了。”萬萌平靜地說。
葉雨晨的死是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不同于于愿的變化,她是真的失去了生命。
可誰知道,葉雨晨上一世可是名利雙收的作家呀!
她活得那么肆意,像風中的女王,只跟隨本心。
她會陪郁悶的自己飛到巴黎,她會放知名編輯社的鴿子,她親自下場懟那些黑粉,她甚至整了容,整得絲毫看不出原本容貌,然后放肆地喜歡男人,但絕不愛上任何一個男人。
她太耀眼了,就像長夜里的星,只要你長了眼睛,就沒法忽視她。
上一世,她見她的最后一面,是露臺奔潰的瞬間,她從月季花堆里崩了出來。天吶,誰能想到,為了全程參與求婚,她竟在滿是刺和蚊子的花堆里呆了那么久,她一定罵罵咧咧,將自己詛咒了一百遍吧。
而這一世,她甚至沒有展開翅膀,沒有在夜空中劃出一點微光,便那樣無聲無息地隕落了。從此,這世上便沒了這個人,也沒人再記得她了。
是誰改變了她的命運?
萬萌每每想到此處,只覺得周身失血般地寒冷。
是有意引導,推著她往前走的自己嗎?
到底什么是命,什么是運?
如果她的結局真的是自己所致,那于愿呢,是不是也該由自己來負全責?
楊露見萬萌沉默了許久,眼里的痛苦之色越來越濃,她起身,不再多說什么,只拍了拍她的肩膀,給與她一些溫暖。
堅強的人不代表不會受傷。
也許,重新面對過去,才是真正的解脫和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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