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尋倚在墻上，閉起眼睛，聽著耳邊腳步聲徐徐散去，才努力睜開眼，盡管這夜色之中，睜眼與閉眼幾乎沒什么區別。她有些不敢進教室了，教室里一排排的桌椅與搖曳的吊燈在黑風中顯得格外驚怖。但家門鑰匙在教室里，況且已經到了這里，只好深吸一口氣，打開教室后門進去，摸索著墻壁，打開了燈。南尋雖又閉著眼，但眼中的世界已被烘然照亮。

        南尋慌慌張張地找到自己落在桌角的鑰匙，想起剛才的人影，便走到后門旁的小黑板前，看向那張班干部公示名單。正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文藝委員一欄的姓名變成了空白。南尋伸手摸去，卻戳到了硬硬的墻面，原來被鑿去了。這不禁讓她驚駭萬分，因為她知道那個地方本應該是她的名字：南尋。

        南尋嚇得驚魂未定，坐在一張課桌上，思考起剛才那人影是誰。當時由于太過害怕，隔著后門玻璃，只模模糊糊看到那是個女生，大概比自己高一點的樣子，也不開燈，站在小黑板前不知道在干什么。之后門有打開之勢，南尋便急忙倚在教室外墻上，趁著黑影，等那人離去，才進了教室。

        “比我高一點的女生……莫莉，沈梓萱，王秋然……喬，喬若？”南尋搖搖頭，“這幾個人和我關系都不錯，都不像是這么損的啊，那會是誰呢，是不是別的班的？還是我看錯了？”

        南尋邊想邊起身出門，迎面差點撞到喬若。南尋被一嚇，后退兩步。

        喬若笑道：“南姐，還沒走呢？”

        南尋不敢直視她，側著臉，輕聲問道：“我回來拿鑰匙。這么晚了，你不回宿舍？”

        “我也是剛和舍管阿姨說了出來的，”喬若說，“回來拿本書。”

        “噢噢。”南尋寬了心，說道，“對了，若若，你看看這是怎么回事兒？”便帶著喬若走到小黑板前。

        “你的位置，”喬若看了片刻，說道，“你看得清嗎？”

        “我壓根兒看不見了。”南尋又急又怕，不知道到底咋回事。

        忽然，門外腳步聲漸起，黑夜黃燈中，又走進一個人。南尋抬頭看時，是易念。喬若抬頭笑道：“你才上來啊，不會怕黑吧？”

        易念笑笑，接著對二人說道：“都快清樓封門了，還待在這。”

        南尋有些疑惑，“你倆一起上來的？”

        “剛才恰巧碰到，就一起上來了，”易念說，“南尋。”

        “啊？”南尋被他這么一叫，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在班里不咋結交，班里貌似沒怎么有男生，這樣叫她的名字。

        “我問你那個電影，你還記得吧？”

        “電影……”南尋大腦一時有些空白。

        忽然，教室外走廊里有刺白的燈光閃來閃去，易念說道：“好像是大爺來清樓了，我們先走吧，路上說。”三人便一起下樓，易念剛下了一個臺階，忽然伸手制止二人，掏出一個什么，“咔”的一聲，照亮了一片幽黑，是個手電筒。

        “哇，你還挺細心啊，易念。”喬若笑若銀鈴。

        “沒啥。”易念揮出一個比較紳士的手勢，南尋一愣，便和喬若依次而下。

        “你們說的是啥電影啊？”喬若好奇地問，“我看最近電影院里有幾個還不錯。”

        “一個老電影。”易念淡淡說道。

        說話間三人摸黑到了樓下，看著門外的幾棵行道樹間不斷旋起滄風，喬若感嘆道：“還好跟你們一塊兒，看著外面比樓里還黑還冷，要不……”

        易念說道：“要不你快回，好關寢了。”

        喬若拽拽南尋：“我一個人怪害怕的，你們和我一起吧。”

        易念說道：“等回來，校門關了都。”便悄悄扯了扯南尋的袖子，南尋不禁顫了一下。

        “那……那我先走啦，若若。明天見。”南尋揮揮手，小聲道。喬若“嗯”了一聲，跨過門檻，先左拐離去。

        喬若前腳剛走，南尋就突然開始希望她不走了，因為這時便只剩下她與易念，“孤男寡女”了，別說，心里還挺復雜的，有一些害怕，幾絲尷尬，也有難以敘說的期待和害羞。同時南尋也想起了前幾天……哦不，居然是昨晚，昨晚易念送她到了樓下。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有點多，害得南尋以為好漫長，過去了好久。

        南尋想起昨晚也和易念獨處了片刻，自己還打了幾個噴嚏，搞得場面有些尷尬，也不知道人家心里介意了沒有。

        “走吧。”易念正用手抵著門，說道。

        “你先，你先……我先吧。”南尋有些害羞，手足無措地比劃了一陣，然后低著頭溜了出去。

        剛一出門，一陣疾風呼地涌來，矮矮的南尋直接感受到了難以抵御的一股推力，踉踉蹌蹌往后退了幾步，然后突然感覺被什么托住了。

        易念用一只手頂住她的書包，笑笑道：“風很大呀。”

        南尋忙穩步站好，抱怨道：“是啊。”

        “你先走，”易念伸手示意她，“我幫你看著點風。”

        “你還挺有意思的。”南尋噗嗤一笑，偷偷瞧了一眼易念。

        “是嗎，”易念笑著說，“那就好。”

        兩人又走了幾步路，易念突然說道：“其實你也是。”

        南尋有些驚訝：“我嗎？我哪里有意思啦……”

        易念笑著搖搖頭。過了片刻，問道：“你和你同桌關系很好呀？”

        “是啊。現在我都改叫她‘若若’了。”

        “對任何人、任何事，還是多想想，留一點心眼兒最好。”

        “啥意思呀？”南尋有些不解。

        “你同桌，給我一種異樣的感覺。”

        南尋搖搖頭，輕聲說道：“你沒必要多想她啦，她有點話癆，但對我一直都挺好的。……”說到這兒南尋才想起最讓她疑惑的問題，“對了，你說的那電影是什么？”

        易念說道：“以后再說吧，路太短，我們這電影講不完。”

        南尋聽到這聲“我們”，猜到易念應該是口誤了，同時感覺自己的臉瞬間燙了。她想起《紅樓夢》里晴雯的一句話：“哪里就稱起我們來了？”

        “你今天歌唱得真好聽啊。”易念夸贊道。

        “哎呀，都好幾個人這么說我了，”南尋害羞地推辭，“你唱的也……”

        “別提我的了。”易念笑著說，“你怎么也會唱那首歌呀？聽過？”

        “我也奇怪呢，沒聽過，我突然聽到你唱那個……那個，我不知道咋的哼會了。”南尋難為情地說。

        “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特意選我唱的歌，來擊敗我呢。”易念半開玩笑地說。

        “怎么會呀。”南尋忍不住笑了。

        “你知道那首歌的歌名嗎？”

        “不知道。叫啥呀？”

        “《吹夢到西洲》。”

        南尋猛然一驚，如雕像般原地怔住了，腦海中無數畫面如膠卷般閃過。南尋抬起頭，看向易念，見易念也正在月光下靜靜望著她。

        不對！哪有這么巧的事……就算真這么巧也不像……他除了個頭高，哪有一點像西洲。南尋腦海中暗暗打量了一遍易念的日常，在心里搖了搖頭，他應該只是碰巧知道這首歌而已。

        “那邊那倆同學！”忽然一聲男人的大叫沖散了她的思緒，“都十點十分了，還在學校逗留？”

        二人抬眼望去，黑天黃地的交接處，是傳達室的老大爺，藍衣黑褲，盤踞在小馬扎上，身周如點了一桶油，正氣沖沖地指向這邊。

        “不好意思啊。”易念輕輕推著南尋的書包，稍微加快了點前進速度。

        “以后談戀愛別再待到這么晚，出去談！在學校里還得我負責！”

        “好，好。”易念敷衍地應道。南尋慌忙看向他，此時二人已經小跑出了校門。

        南尋彎下腰來，雙手按住膝蓋，喘了幾口氣。氣息平靜下來后，她佇立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前面左右飛馳的夢幻般的車影。

        易念凝望南尋片刻，微微笑道：“你想什么呢？回家。”

        南尋一愣，點點頭。此刻易念于她有一種難以言表的神奇感覺，她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她回頭看易念時，他卻不知何時到了她的左邊。

        “過馬路吧。”

        等到左方車輛漸漸少了，二人便上了斑馬線。南尋感受到一種從未感到的，溫暖的氣息縈繞在她身邊，在這狂風大作的秋夜里。南尋偷偷抬眼看向他，見他溫和的眼鏡下，微揚的嘴角垂著一絲不解的蒼涼。

        “我又到啦。”南尋笑著說。

        “你上去吧。”

        “上次就是你看著我上去，這次我看著你走，就算扯平了。”南尋有些調皮地說。

        “那也好，要快些上去哦，南尋。”

        易念笑了笑，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萬籟停吹奏，支頤聽秋水問蜉蝣……”

        忽然，嗚嗚作響的秋風中，南尋接住了這輕柔而低沉的聲音。一瞬間仿佛四周的風都停了喧囂，只剩下她，和那在小巷口漸行漸遠的清削背影。

        這一句沒有跑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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