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等人回宮之后，宮里著實忙亂了好一陣。

        跟著的那些侍衛(wèi)太監(jiān)之中，有不少人都或輕或重地受了傷，需要休養(yǎng)。這多少算是小事，姑且不提。

        二皇子顯見得受了驚嚇，眼神都和原來不一樣了。

        這孩子本來就不怎么聰明，這回嚇了這么一下子，更顯得有點呆呆的。皇帝見到他這樣子，只覺得原本得知他平安無事的喜悅都被沖淡了。

        不過他也不好說什么的，只得命太醫(yī)給二皇子多看看，開幾服安神的藥吃，希望過一段時間，他還能恢復(fù)正常。

        此外就是東平王。

        雖說任何人都沒看見東平王身上沾了半點塵灰，但他還是聲稱自己受了傷，著實動彈不得，必須留在宮中休養(yǎng)。

        也不知那太醫(yī)究竟是真的發(fā)現(xiàn)他受了傷，還是收了他的銀子，居然就能跟著他一個鼻孔出氣，宣布東平王確實不適合啟程。

        皇帝打心眼里想讓東平王趕緊滾回他的東疆，可是這一次出事的地點畢竟是在京郊。皇帝自知多少也有點責(zé)任，只得許他留下。好在他既然自稱受傷，當(dāng)然更沒必要隨便移動，仍讓他住在原來那小院里就得了。

        鄭熙倒是沒有受什么傷，就只是身心俱疲而已。東平王和二皇子這兩位，一個是老奸巨猾，另一個需要小心伺候，沒一個好相與……這兩天著實把他累壞了。

        偏偏他就算回來了，也還不能像別人一樣馬上去休整，必須要先去向皇帝報告。

        畢竟他是皇帝的耳目，之前山上發(fā)生的事情，只有他最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必須在第一時間就向皇帝說明。

        這是鄭熙的老本行，他到了御書房，將這兩天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向皇帝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出事當(dāng)晚，他與東平王之間的那段對話。

        皇帝聽完了他的匯報，沉思片刻：

        “所以……在你看來，這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鄭熙點了點頭：

        “倘若這件事真是東平王搞出來的，那他冒的風(fēng)險未免太大了……況且，我們的人也一直在盯著，并沒發(fā)現(xiàn)他們在山上提前做過什么手腳。”

        皇帝點了點頭，但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是有點失望。

        倘若能夠找到東平王在這里面動手腳的實證，哪怕只有一星半點，皇帝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將他置于死地。

        這件事想來真是可惜，不過……東平王現(xiàn)下軟禁宮中，想來也再搞不出什么事，過幾天等他傷好把他送回去，也就是了。

        東平王的事情說完，皇帝又想起一件事來：

        “裴如云近來歲數(shù)大了，許多事都力不從心，但要是就此讓他回家，只怕他也不樂意。裴如云是宮里的老人，朕也不愿意寒了他的心。”

        裴如云正是現(xiàn)在的司禮監(jiān)掌印，鄭熙聽他這么說，明白出了這次的事之后，皇帝有意讓他接管裴如云手上的差使……不出意外的話，等裴如云一死，或者生個病什么的，司禮監(jiān)掌印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只是這樣的事，當(dāng)然不好直接說。鄭熙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只是說道：

        “司禮監(jiān)的職責(zé)確實重，倒是該給裴掌印配個幫手。”

        皇帝點頭道：

        “他的那一攤事，朕有意交給你管，只是東廠這邊要是換了人，朕也不大放心……總之還是由你先管著吧，若是將來遇上你覺得合適接手的人，就先記下，到時候可以薦上來。”

        皇帝的這意思是說，不僅他將要把司禮監(jiān)掌印的位置給他，將來接替他位置的人選，也可以由他來推薦……這實在是一項很大的權(quán)力。

        鄭熙跪下謝恩，皇帝擺了擺手，道：

        “二皇子那邊，你閑了常去看看……這孩子看來嚇得夠嗆，還得人多安撫。朕著實沒那個耐心，你去看了，也就等于是朕去了。”

        鄭熙答應(yīng)下來，這時候，皇帝好像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哦，對了，太后那邊，你可以暫時不用去了。”

        鄭熙吃驚地看著皇帝。

        皇帝也覺出鄭熙的吃驚，于是說道：

        “近來朕常常想，朕對太后……是不是有點太苛刻了。”

        這話簡直不像是從皇帝口里說出來的，鄭熙的疑惑并未減少分毫。

        只聽皇帝繼續(xù)說道：

        “昨天夜里，太后到御書房來找朕，痛斥了朕讓二皇子陪東平王去祭祀孝寧皇后的行為……說起來，太后畢竟是皇家人，許多事……她也是為了社稷考慮，著實不該對她有太多抱怨。”

        所以，皇帝是因為太后昨天晚上過來，表現(xiàn)出對二皇子的關(guān)心，才讓皇帝產(chǎn)生了某種……她其實是與他在一個陣營的錯覺。

        考慮到皇帝最近對東平王的事非常焦慮，或許他也想趁此機會，稍微緩和一下和太后的關(guān)系，改變眼下這種四面樹敵的狀態(tài)。

        不過太后的舉動，著實讓鄭熙感覺到驚訝了。

        太后昨晚……竟是主動來見了皇帝嗎？！

        太后和皇帝之間的恩恩怨怨，鄭熙再清楚不過。

        根據(jù)鄭熙這段時間以來對太后的了解，他知道她是不會為了二皇子的性命，專門去見皇帝的。要說她是為了江山穩(wěn)固，國祚綿長……那就更不可能了。

        當(dāng)然她也不可能是為了東平王，雖說她覺得，將來或許能有用得著東平王的地方，但鄭熙敢肯定，如果東平王突然暴斃，她也不會有什么不高興。

        但她還是主動去見了她最討厭的皇帝。

        排除了所有絕對不可能的情況，剩下的那一個就算是再離譜，也一定就是正確答案。

        所以……她是為了……

        鄭熙心中止不住竊喜。

        他拼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把喜意表現(xiàn)在臉上。

        皇帝當(dāng)然不會去注意鄭熙的表情，只是繼續(xù)說：

        “……總之，近來你還要繼續(xù)盯著東平王，事情太忙，太后那邊……你今日過去一趟，把山里發(fā)生的事情細(xì)說說，以免她掛心，之后就用不著每天去了。”

        鄭熙心中剛剛出現(xiàn)的狂喜又被皇帝后面的話給打壓回去，他不能對皇帝做出的決定提出異議，只能說了一聲：

        “是。”

        這些事情說完，皇帝擺手讓他退了出去。鄭熙就決定要先去孝慈宮。

        想到皇帝之前說過的事，鄭熙的心緊張得砰砰直跳，其中帶了許多難以言說的甜意。

        她是為了關(guān)心他才去見皇帝的對吧？她是為了想救他對吧？

        雖說鄭熙明白自己著實不應(yīng)該得意忘形，可太后娘娘行動的目的在他看來已經(jīng)非常明顯，實在由不得他不得意。

        原本以為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憧憬，卻原來……娘娘也有些關(guān)心他？

        明明只是一日沒有見過，鄭熙卻已經(jīng)開始想念太后娘娘那冷傲的面容。

        軟弱的二皇子和奸詐的東平王，都由衷地讓鄭熙感到厭煩，只有看到太后娘娘的臉，才能稍微緩解他的心煩。

        然而不成想，等到了孝慈宮，鄭熙卻吃了個閉門羹。

        紫珠像個門神似的站在門口，把他擋住了：

        “娘娘今天身上不爽快，說是誰都不見。”

        鄭熙驚訝地看著紫珠。

        所謂的“誰也不見”，大概就只是不見他。

        畢竟，平常的時候，也沒有很多人去找太后，平常每天都到這里來的外人，差不多就只有他了。

        他知道紫珠對太后最為忠心，就算不喜歡他，也決計不會假借太后的旨意，阻擋他與娘娘見面。

        但是……太后怎么能不見他呢？

        她昨天晚上才沖到御書房去和皇帝對峙，就為了要確保他的安全……當(dāng)然，他這么想可能確實有點自作多情的嫌疑……可是，無論如何，他可從來也沒有得罪過她呀！

        鄭熙笑一笑：

        “這里一定有點誤會，娘娘就算不見別人，一定是肯見我的。”

        “太后娘娘說得是，誰——也——不——見，”紫珠特別地拉長聲，好像故意要惹他生氣，“您聽明白了嗎？”

        紫珠做出這無禮的怪樣子，讓鄭熙有點惱了：

        “我也不是自己要來求見，而是奉了皇命，要來向娘娘說明之前在山上的情況……要是誤了事，紫珠姑娘也擔(dān)待不起吧？”

        既然鄭熙提到“皇命”，紫珠也不敢不去問過太后就讓他回去，只好說了聲：

        “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她轉(zhuǎn)進去，過了一會兒又出來，沖著鄭熙翻了個白眼：

        “娘娘讓你進去。”

        在這宮里，敢對著鄭熙翻白眼的人可不多。

        如果是別的人，鄭熙一定會在心里記上一筆，找個機會讓她長長教訓(xùn)。可紫珠是太后身邊最可信的人，看在太后的份上，他也就不追究了。

        況且，他急著進去見太后，也沒心思注意紫珠這點小動作。

        鄭熙走進殿內(nèi)，看見太后將手肘放在小幾上，用手撐著頭，合著雙目。

        看起來好像是昨晚沒有睡好。

        他悄悄叫了一聲：

        “娘娘？”

        王度阡嗯了一聲，仍是沒有睜眼。

        她這模樣，著實顯得有些冷淡。鄭熙本來懷著滿腔的熱情而來，此時看見她這模樣，不免有些懷疑。

        難道……是他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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