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靜嬪在暗自里下定的決心,并沒有人知道。
故而,王舉仍在為女兒卷進麻煩的事情里而煩惱;王度阡和鄭熙,仍然忙著在生離死別之前的道別;而皇帝,還在為究竟要怎樣解決東平王憂心。
即使是一手炮制了此事的東平王,對事情是否會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樣發展,也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畢竟,要操弄人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哪怕把一切都想到,也總是會有漏算。
他只是躺在那間斗室的床上,噙著微笑,喃喃自語:
“或許……”
外面的雨始終沒有停。
那似乎永無盡頭的雨,給一切蒙上凄涼的氛圍。
雷聲隆隆地響起,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意味著終結還是開始。
王度阡和鄭熙,還待在王舉的書房里。
這兩人對宮中此時潛藏著的變化一無所知,滿心只想著即將到來的別離。
盡管天色已經變得很暗,他們卻并沒有點燈,只是停留在黑暗里。
他們并不怕黑,對他們而言,黑暗是一種保護,會讓人覺得安全。
他們擔心,若是點了燈,別人就可以透過窗格,看見他們的影子。
太后和太監,這樣的關系,到底見不得人。
即使如今已然是生死訣別,他們還是不能不在乎這些。
當然了,這里畢竟不是皇宮,而是丞相府。如今已經這么晚,府中所有的下人,大概都已經睡了。
不過這里到底是王舉的書房……他隨時有可能回來。
王度阡并不害怕她的父親,畢竟,在父女之情之上,還有君臣之義,他到底是早已經喪失了管束她的權力。
但她不想看見,他見到他們兩人并立時的表情。
無論如何,這黑暗到底還是能讓人覺得更安心一點。
況且,他們也不是完全看不見。
這一夜的雨很大,雷聲震震不停,外面不時有紫色的閃電劃破夜空。
當電光透過窗紙照進屋子時,會讓對面的面孔驟然變得明亮,然后又在一瞬之間黯淡下去。
通常來說,在這樣的電光之下,人的面孔看上去會顯得格外慘白,仿佛鬼魅。
不過王度阡卻覺得,鄭熙的面容加上此時有些凄涼惶惑的表情,反而顯得與這光線十分相配。
仔細想來,她不曾見過他這樣的臉。
他本來有一張略顯冷峻的面孔,王度阡曾經聽聞,他平常在東廠里,對待被收押的犯官和底下人,是從不假辭色的。
只是她從未見過他那副模樣,從前他們還不熟悉的時候,他在她面前總是刻意擺出討好的笑容,就如這宮里所有的奴才一樣。
王度阡雖然喜歡他的臉,但卻不喜歡那種笑容。
再然后……或許就是從她上一次出宮的那時候起,他的表情變了。
他的眼睛總是看著她,唇邊總帶著那種柔和的微笑。這樣的笑意讓他的面容顯得格外好看了。
不過此時,他雖然仍在盡力笑著,其中卻不可避免帶有凄涼的味道,讓人看得有些傷感。
她忍不住輕輕地問他:
“你還有多少面,我不曾見到?”
鄭熙的聲音也很輕,雖然外面并沒有人在聽,他卻總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小心翼翼:
“我的其他面,娘娘還是不要見到的好……您若見了我那種樣子,說不定會害怕呢。”
聽他這樣說,王度阡止不住要笑:
“那你未免將我看得太小了。”
明明她的年紀比他還小幾歲呢,可是太后畢竟是太后。
這時候沒有電光,鄭熙看不見王度阡的面容。但他能想象得到她此時的微笑。
她不太經常笑,即使露出一點笑意,看起來也顯得倨傲。
這種倨傲并非刻意為之,而是與生俱來。當她擺出那樣的一副表情時,總是顯得格外美艷動人。
每當鄭熙看到她那樣子,都要止不住顫抖。
不過現在他看不見。
在這里,他們只能靠觸覺。
在黑暗之中,人的聽覺會變得格外靈敏,皮膚的觸覺也會特別敏感。因此,在這一刻,他們用手來確認彼此的位置,用唇來體驗對方的溫度。
夜漸漸地深,原本的暑氣似乎被雨水沖走,屋子里開始冷起來。
王度阡止不住地顫抖,但她知道她的顫抖并不僅僅是因為屋子里的溫度。
雖然已經獨自在宮里過了八年,此刻的王度阡卻沒法想象,失去了他,她究竟要怎樣繼續生活。
無論鄭熙是走是留,等宮門一開,王度阡是一定要回去的。
這已經是最后的時間。
外面是狂風驟雨,見不到星星月亮,更聽不見更漏的聲響。
這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誤以為時間已經停滯。
但那畢竟是不可能的。
到了這種時候,兩個人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話。無論什么樣的言語都顯得無力。
鄭熙覺察到她的顫抖,上前擁抱住她。
她的身體在他的臂彎之中,仍是止不住地發顫。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樣止住這顫抖,于是他吻了她。
他似乎不敢一開始就去吻她的嘴,他先去吻了她的前額,然后是眼睛,面頰,嘴角。
他似乎遲疑了一會兒,才去吻她的唇。
從前兩人幾次相吻,總是王度阡在主導,然而這即將到來的永訣,似乎讓鄭熙變得格外大膽起來。
他探尋著她的唇舌,近乎瘋狂。
王度阡閉上了眼睛,僅僅使用觸覺進行體驗,覺得自己的頭腦已經有些糊涂了。
這時候,她止不住想到一點不合時宜的事。
德妃與那小太監,也曾像他們這樣相吻過嗎?
……
他們不知擁抱了多久,天色已經由黑轉灰。
雨大概已經變小了,外面開始有了些鳥鳴聲。
王度阡極不情愿地嘆了一聲:
“天快要亮了。”
鄭熙沒有搭腔,他咬著嘴唇,拼命壓抑住情緒。
他們馬上就要分別——
這時候,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王度阡嚇得一哆嗦。
“是誰?”
外面傳來王舉的略顯疲憊的聲音:
“我派人往宮門那邊去看過了,按說時間已經到了,但宮門還沒有開。”
王度阡松了口氣:原來是爹爹。
不過,在這里,本來也不可能是別的人。
從他的聲音聽起來,他似乎一夜未眠。
想到這里,王度阡難免有些歉疚。
或許是為了避免尷尬,王舉只是站在門口,并沒有進去。
王度阡也覺察到似乎有什么不對。止不住問:
“那是怎么回事?”
“這樣的事情很少見,看來肯定是宮里出了什么事,”王舉的聲音很平靜,“你不要怕,也不要急著走,等我打聽了再說……我已經叫了三組人在宮門口等信,無論有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時間傳回來,如果真的出了大事,你貿貿然地回去,未免太危險了。”
王舉說完這話,王度阡馬上想到,或許是她私自出宮的事被人發覺了。
不過只消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不對。
如果真是這樣……不會封宮門。
看來一定是出了什么更大的事。
王度阡不免驚呼:
“莫不是……宮變?”
這兩個字實在太過可怕,王度阡不敢說得太大聲。但王舉在門的那邊,還是聽清了。
他的聲音有些沉重:
“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王度阡聽他這么說,心里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莫不是東平王……”
她說了一半,就抿住了唇。
太快了,這實在有些太快了。雖然王度阡猜到東平王可能會很快行動,但也沒想到一切會在她出宮的這一夜之間發生。
她簡直沒法想象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畢竟,雖說東平王確實有一些小動作,但他要突破宮中的重重守衛,當真對皇帝造成什么威脅……還是太難了。
東平王不是個冒失莽撞的人,倘若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可能行動。
宮變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發生的,往往都會血流成河。
此時她不在宮里,倒是顯得很安全。只是內外相隔,信息不通。無論她做什么樣的決定,總還是要比在宮里的人慢一拍。
在這種時候,快一點慢一點,可是要命的事。
這實在讓人心里發急。
王舉在外面說道:
“要是真和東平王有關,這事情可就更麻煩了……你在這里等著,為父再去想辦法探聽一番。”
王舉說完這話,不等王度阡回應,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王度阡心里焦急,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這件事想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她向著鄭熙一笑,說道:
“你的命,這回說不定保住了。”
鄭熙也笑,卻搖起了頭:
“也不一定,若是皇上當真認為我是東平王的同黨,說不定要改了說法,把我凌遲處死。”
王度阡瞪他一眼:
“這話也是能當笑話說的?”
兩人不知未來命運究竟如何,心中凄惶,只能相對著強顏歡笑。
此時烏云散盡,外頭似乎已經大亮,總算讓人心里稍微好過一點。屋里有些潮濕,王度阡覺得氣悶,走過去推窗。
木窗平常不常開,嘎吱響了一聲。王度阡把頭探出去,聽見外頭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聲喊:
“皇帝駕崩了!”
這一聲讓兩個人都止不住一激靈。王度阡回過頭來,與鄭熙對望著,半晌沒有說話。
說不清過了多久,王度阡回轉過身子,抬頭看了看天: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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