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想了一下,一切都要怪那個長得像陳佩斯的瓜農。
那天下午,當我頂著四十度的太陽從他的三輪車前走過的時候,他叫住我說:“小姑娘,買個西瓜解渴吧。”
我說:“我沒帶錢。”
他說:“不要緊,你先買回家,拿了錢再來付。”
于是我抱著一個巨大的西瓜步履維艱的回了家,等我拿著錢再去找他,他連人帶車消失得干干凈凈。
我花一下午吃完了那個西瓜,吃得肚皮和西瓜一樣大,然后我吹著風扇睡著了,一覺睡到晚上。我是被轟隆隆的聲音驚醒的,一骨碌爬了起來,窗外電閃雷鳴的陣仗讓我覺得雷公電母要下凡到我這兒來。
我看著窗外降下瓢潑大雨,準備倒頭再睡一場,我剛躺下,肚子里一陣絞痛,像是有人在里面練習扔鉛球。我下床抱著肚子在地上蹲了一會兒,期待著疼痛突然結束,結果我把腿蹲麻了肚子也沒見一點好。
我實在忍不了了,拉開抽屜找找有沒有治腸胃的藥,除了兩盒西瓜霜潤喉片和一盒板藍根我什么也沒找到。我的肚子越來越痛,我覺得放任它不管我今晚可能會痛暈過去,我決定去藥店開點藥。
雨下得太猛了,好像一次要下夠一年的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樹和路燈默默站在那兒挨澆。我的傘被向上吹翻了好幾次,好像這傘是老天的,他要搶回去,因此這傘打了等于沒打,我渾身被淋得濕透,水淹過鞋子把襪子都泡濕了。
可當我千辛萬苦到達藥店門口的一瞬間,我的肚子完全不痛了,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我就知道,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不著調的過程。當然,肚子不疼了我還是很高興的,我轉身往家走。
暴風雨像棍子,直接把我那把傘的傘骨打折了,我索性把傘丟了,大步走起來。雨水劈頭蓋臉,我每隔一會兒就得抹一次眼睛,否則我什么也看不見。
走著走著,我看到前面的水洼里躺著個東西,一長條,我嚇了一跳,我以為是什么因水污染變異的超巨型蚯蚓。我慢慢走上前,擦亮眼睛一看,原來是個男生,戴著口罩。
這么悶熱的天還戴口罩,我想了想,離這兒最近的精神病院至少有八公里,那他跑出來確實挺辛苦的,估計累昏過去了。
我咬著指甲觀察了他一會兒,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他仿佛一個橡皮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我撓著下巴想了想,今晚雨這么大,他會被沖走的,就像那根樹枝一樣,漂流進入下水道。
我蹲下去用力把他扶了起來,讓他的一條手臂搭在我的肩上,他又高又重,差點壓得我跪在地上,我咬牙拖著他前進,一只蝸牛從樹上掉了下來,借著殼滾了一圈,蠕動走遠了。是的,我的行走速度比不過一只蝸牛。
我好像把哈爾的移動城堡背在了身上,我走得眼暈腿軟,實在走不動了,我讓他靠坐在一個小區的圍欄上,決定去商店找人打120。
我沒有做到,我第一眼見到那個在柜臺后邊嗑瓜子邊摳腳的老板娘就轉身走了,因為她長得太像我小學班主任了,像到我以為她退休后開了這家店度日。
如此一來,最后我還是架起了那個男生,在雨中奮力前進。有那么一刻,我覺得我像極了一個抗洪救災人員,在自然災害中拯救了一條脆弱的生命。
我很少覺得我有什么厲害之處,但當我把他帶到家中時,我覺得我完成了一項壯舉,我用一個晚上達到了一個月的運動量。
我把他放倒在沙發上,他個子很高,一個人占據了所有面積,我沒處落座,又怕弄臟了床,干脆坐在了茶幾上,腦門冒煙,氣喘如牛。
我喝了兩杯水,那個男生沒有一點蘇醒的征兆,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我含著一口水蹲到他身邊,扒開他的兩只眼皮瞧了瞧,我不清楚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記得電視上經常這么演。
他的口罩上沾滿了污水,我替他難受,覺得這樣進行的呼吸一定是臭的,像站在公共廁所里等人。我小心翼翼的讓手靠近他的耳朵,把他的口罩摘了下來。
我愣了一下,原來人的嘴唇能長得跟花瓣一樣啊。
我覺得很稀奇,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后來我覺得身上潮濕很難受,去洗了個澡。我擦著頭發上的水時,感到那個西瓜已經徹底被我消化了,我可以吃點別的東西。
我用老干媽煮了一鍋面在茶幾上享用,我看了看那個男生,把茶幾往里推了推,令鍋子對著他的臉,我覺得他有可能被香醒,我決定只吃一半面,萬一他醒來很餓可以吃另一半。
可我等到面涼透了他也沒醒來,我只能熱一熱自己吃了。我又吃撐了,在客廳里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希望我的胃加油工作。我開始感到困倦,關掉客廳的燈往臥室走,半路想起他睡覺的姿勢又返回去,給他腦袋下墊了一個抱枕。
我聽著雨聲入睡,不斷的做夢,一會兒我被屠夫追著跑,一會兒一群大猩猩推舉我當族長,一會兒我拿窗簾當滑翔傘飛越整座城市……繁雜冗長的夢令我呼吸阻塞,我睜開眼,窗外依然是滔天大雨,我沒有關臥室的門,隱約看到有身影立在那里。
我下床走過去想要先打開燈,結果燈沒有反應,又來了,一到雨季電路就頻繁出故障。
黑暗中,那個男生的眼睛發出惶恐不安的光,令我想起動物世界紀錄片里剛出生降世的幼獸。
他開口說:“謝謝你救了我。”
我胸膛里攢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整個人就像被針扎的皮球泄了氣。我的毛病又犯了,從小到大,但凡我看見漂亮的人,不論男女,我就是沒法跟人家說話。以前上初中的時候,我們班轉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坐我前面,每次她轉過來跟我說話,我的大腦就開始宕機,好像人家隨隨便便的一句話是什么加密信息,我得動用我的腦內程序演算處理一番才行。同樣,我從小就無法理解書中和電視上描繪演繹的一種畫面——一個人因美麗遭受不公和罪惡。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我看見美好的東西只敢站得遠遠的欣賞,要說摧殘破壞簡直匪夷所思。
那個男生見我默不作聲又重復了一次:“謝謝你救了我。”
我捏著睡褲,急得在原地轉了個圈,終于叉著腰輕輕說出:“沒關系。”
他呆呆地看著我,我的面部肌肉開始不自然的痙攣,我知道我這樣真的很像個傻子。
他向我遞來什么東西,我太緊張了,兩只手不受控制的背到了后面。
他說:“我知道有點少,但我身上現在就剩這點錢了,你不收,我過意不去。”
他想把錢塞進我的睡衣口袋,我大叫一聲,往后退了三四步。
“拜托你收著吧。”
他朝我一步一步走來,我一個勁兒向后躲,腳踝猛地磕在了床腿上,我疼得小腿一麻,歪歪扭扭的坐在了床上,揉著腳呲牙咧嘴。
他叫了一聲:“你沒事吧?”
我見他走到身前,另一條腿一下蹬了出去,幾乎貼著他的膝蓋,示意他不要再走近。
他嘆了一口氣,俯下身指了指我的腳問:“嚴重嗎?家里有沒有紅花油?”
我搖了搖頭。
“那我去買兩瓶。”他說著要轉身離開。
我大喊一聲:“別去!”
他驚訝的看著我,我磕磕巴巴的說:“雨太大……你再暈過去……我弄不回來……”
我見他神色窘迫,明白自己不該說這話,惹得人家難受傷心。我得說點什么補救。
我單腳站立,往前蹦了蹦說:“你身上還沒干,你去洗澡換衣服吧,衣服我給你找。”
他摸了摸鼻子說:“停電了……不太方便吧?”
“沒事沒事,你跟我來。”
我像個彈簧給他引路,帶他走到衛生間門口,里面黑黢黢的,仿佛深山幽穴。
我說:“你在這里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我一路跳到了雜物間,這里面什么都有,茅臺的空酒瓶、玻璃魚缸、腌菜的壇子、養動物的木籠……我打著迷你手電筒,在一個蛛網覆蓋的紙箱里找到了一串星星燈,這是我上小學時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在床頭掛了好幾年,后來我把它換成了萊昂納多的海報。
我提著星星燈一瘸一拐的走進衛生間,把它掛纏在置物架上,一摁開關,五彩繽紛的光跳躍起來。我取下花灑調試水溫,星星燈的光芒和飛濺的水流相融,仿佛一條奇異的流光劃出彩虹的形狀。
我興奮的說:“你看,好漂亮!”
那個男生站在門口,向我點了點頭,他走過來,燈光在他的皮膚上交替閃爍,他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關掉花灑說:“檀蔟”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站著,燈光在他的睫毛和鼻梁上跳舞。
“那你洗澡吧,想洗多久洗多久。”
我往外走,突然想起來還沒有問他的名字,我轉過身去,他剛好回過身來,我們對視,彩光滿屋打旋,他啟齒說:“我叫繆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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