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從堆疊的柔軟中醒來的時候，陽光打在她的臉上，溫暖的感覺讓她有些眩暈，盡管魔法已經治愈了她，但是失血的感覺依舊久久未散。

        她下了床，站到鏡子前，看到自己脖頸處殘留的齒痕，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已經不值一提，屈辱和憤怒占據了她的全身，她的手指顫抖著，將戰栗傳遍全身。

        鏡子里的傷口變得猙獰可怖，愛麗絲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被烙上字符的奴隸。

        她本以為只是做了一個令人痛苦的噩夢，但是現在，夢境照進了現實，現實變成了噩夢，反倒顯得噩夢更稱心如意。

        愛麗絲死死盯著那一扇門，絕望而仇恨的目光似乎要將整幢建筑燒穿，她似乎在等待拉梅多的回來，又似乎希望他永遠不再出現。她等待著一場大火，將這里的一切都燃燒成灰燼，連同她自己。

        拉梅多出現在門外，絲毫不顧及愛麗絲仇恨的目光，走到窗邊將窗簾拉上。

        愛麗絲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還沒有穿上衣服。

        拉梅多走過來撿起了地上的衣服，愛麗絲轉身打開衣柜，換了一套新的衣服。

        明明他們昨天才剛剛到達這座陰暗的宅邸，但是今天它就變得一應俱全。

        拉梅多沒有說話，只是他的手中出現了愛麗絲熟悉的血線，將衣服帶離房間。

        愛麗絲也沒有說話，離開了這個房間。她昂著頭，踩在細小的布片和散落的寶石之上，走到了院子里。

        她向著太陽跪下，神色是麻木的虔誠。在陽光圍繞之下，她祈求著神明的原諒。

        她知道她已經不配得到神明的寵愛了，但是如今的她無所可依，唯有心中的虔誠不敢散去。

        被帶到涅瓦這么久以來，愛麗絲第一次向神明發出祈求，太陽靜默無聲地照耀著，她得不到回應，哪怕是責罵，哪怕是將她如同吸血鬼一樣凈化，可惜她什么都得不到。神明在最該出現的時候沉默不語，在她的心最痛苦也最虔誠的時候。

        拉梅多坐在門前的階梯上，聽到了纏繞自己的靈魂的聲音。

        杜薇兒流下了悲憫的靈魂之淚，過去的苦難化作黑色的淚珠不斷在拉梅多身邊滾動墜落。

        “真可笑，詛咒也會有情感。”拉梅多說，“明明是你讓我被欲望支配。”

        哭泣聲突然變成了尖利陰森的笑聲，許下詛咒誓言的靈魂蔓延出黑暗，將拉梅多層層包裹。

        “殺了，毀了！梅多拉是脆弱的家族！毀掉這些脆弱！毀掉你最討厭的脆弱！”

        “血族是欲望的種族，梅多拉忠于欲望。欲望讓生命脆弱，但是欲望得不到滿足的痛苦卻可以讓生命堅強，因此，我的梅多拉家族，堅不可摧！”

        “用欲望裝填的家族，是最危險的高樓，它搖搖欲墜！推倒它，毀了他！”

        拉梅多沒有再說話，任由詛咒將他包裹，形成一只巨大的繭。他盯著跪在陽光下的愛麗絲，看到了謊言破碎的那一天，能夠擊敗謊言的，唯有更加真實的謊言。

        勝利已經緊握手中，天空之城重回的大地的那一天觸手可及。

        愛麗絲轉向西方，仿佛看見了希羅大陸，看見了過去所有的經歷，曾經光明而美好的希羅，盡管她有那么多的不足，但那是孕育她的母親，親切的，可愛的，大地母親。如今她被囚禁于另一片大陸，遠隔重洋，無法相望，唯一能看到的那座天空之城，高懸與希羅與涅瓦間的海洋之上，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期盼。

        在這片被神明放棄的土地上，血族沐浴鮮血起舞，而她作為來自希羅的人類，格外孤獨。

        愛麗絲一直跪到夜晚的明月高懸才站起來，她看著一直坐到現在的拉梅多，詛咒在他背后張揚，仿佛蝴蝶的翅膀。

        整個空間內的光明魔素如同亂流般涌動，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太陽仿佛再次升起，培科比特的人們完全忘記了月亮的存在。魔素跳躍著穿過愛麗絲的身體，變成最為純粹的光明魔力，一時間，萬千光華如練張揚飛舞，仿佛這里正有人操縱著匹練舞蹈。

        每一道光都向拉梅多攻擊而來，他那張迷惑人心的臉依舊氣定神閑，詛咒的黑翼被來回洞穿，巨量的魔力將拉梅多的皮肉腐蝕又再生，再生后繼續腐蝕。迎著光，拉梅多走下階梯，走到了愛麗絲面前，正好接住因為脫力而昏迷的愛麗絲。

        等到愛麗絲再次醒來，一個女性血仆站在床邊，手上捧著一件新的衣服，愛麗絲有些恍惚，感覺自己可能回到了涅瓦，或者她從來沒有離開涅瓦。

        房間內唯一一扇窗戶透進陽光，密晶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對面沒有巨大的書桌，也沒有一如既往坐在那里讀書的拉梅多，愛麗絲掩面發出悲痛的聲音，卻無法流出一滴眼淚。

        愛麗絲知道自己只剩下唯一一個目標，殺掉他，殺掉拉梅多，殺掉這個令人畏懼的永生妖魔。

        她抓起血仆手中的衣服，自己收拾得當，梳妝臺上放著各種寶石，愛麗絲拿起一枚霧海戒指戴在手上，哪怕這是怨憎的靈魂，也能讓她感覺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愛麗絲在房子里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整座房子已經煥然一新，除了難見天日這一點，愛麗絲看到地下室的門換了一把新的鎖，房門呈現出一種反復開合的新的傷痕。

        愛麗絲甩了甩自己尚未恢復魔力無力身體的手腕，發出一聲冷笑。

        “打開它。”愛麗絲命令道。

        血仆出現在愛麗絲身邊，一如既往低著頭，回答道：“公爵大人不允許。”

        愛麗絲反手捏住這個血仆的脖子，他似乎不敢反抗。

        愛麗絲將他推到墻上，迫使他露出自己的臉，愛麗絲扯下了他頭上的斗篷，一張英俊的臉出現在她面前，畢竟他只是血仆，雖然勝過一般人類，但是遠遠不及拉梅多。

        愛麗絲自嘲道：“果然，拉梅多不會玩這種無聊的把戲。他去哪兒了？”愛麗絲松開了血仆，問道。

        “公爵大人的行蹤，我們不配知道。”血仆回答。

        愛麗絲不再說話，冷著臉回了房間。回到房間后，愛麗絲坐到床上，環抱雙膝，面部微微抽搐，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咄咄逼人，她是如此恐懼。

        但是，在這里活著，恐懼毫無意義。

        愛麗絲看著自己剛剛觸碰血仆的手，仿佛看見上面流淌著鮮血，愛麗絲將手緊握成拳，想要緊緊握住自己的勇氣。

        霧海中的靈魂在不斷顫抖著，逃遁到寶石里的靈魂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懼。

        單純的人一旦找到了邪惡的方向，就會緊握住它，成為最單純的邪惡。或許這正是拉梅多所期望的。

        夜晚代替了白晝，帶著他的月亮，走上天空，在遠星的圍繞下相互親吻。

        愛麗絲再次墜入了迷幻的夢境。

        他帶著流光溢彩的面具，在圣潔的月下緩緩摘下，纏繞著白色薔薇與紅色玫瑰的臉龐在微風中搖蕩，他向她伸出的手，閃耀著紅色寶石的光芒，他微微彎腰，迷人的微笑染上血的鮮紅，一陣強風襲來，帶起他身后熊熊燃燒的火光，火星迸射，如同空中綻放的花火。烈火中走出惡魔，糾纏著他們，愛麗絲看到自己的手染上鮮紅，而后變成純粹的黑色。拉梅多緊緊握著她的手，黑色不斷蔓延，將愛麗絲淹沒。

        愛麗絲猛然驚醒，她舉起手，看到手上的霧海，藍色的波瀾不斷翻轉。

        “我該變成什么樣子？”愛麗絲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問霧海里的靈魂。

        愛麗絲摸著已經恢復的脖子，閉上雙眼，神明的閃光似乎在召喚她的仁慈，拉梅多戰立的方向卻鋪滿鮮血。

        她想趟著鮮血將拉梅多的幻影擊碎，卻發現自己的手里缺少武器。她想要朝著神明進發，卻無法邁動步伐，因為她已經喪失了被神明寵愛的圣潔。

        幻光起舞，鮮血蕩漾，花朵開了滿地，愛麗絲倒在長滿花刺的叢中，唯一能毀掉的，只有自己。

        睜開眼，霧海中的靈魂仍在不停旋轉，永不停歇，在這狹隘的寶石中，它像愛麗絲一樣，迷失著，找不到出路，尋不到方向，又是誰將靈魂放入寶石？

        門邊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愛麗絲大笑起來，是拉梅多啊！將她放在這里，讓她迷失方向。

        愛麗絲情愿自己永遠死在昨夜，化為一架枯骨，哪管他未來是否會有人像杜薇兒向拉梅多許下詛咒的誓言。

        尖牙刺入了愛麗絲的肩膀，這一次，她并沒有失血，反而像是被注入了什么毒藥一樣的東西，愛麗絲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僵硬，眼睛疲憊不堪，在最后合上之前，他看到拉梅多脫力一般的臉。

        下一次，在這個房間醒來，會是什么時間？這是愛麗絲在失去意識前最后的想法。

        “公爵大人。”切里斯走進房間，冰冷的臉冰冷的聲音，“計劃如期進行。”

        月色下，有一個人在與生命和時間賽跑，他的名字叫做維克·米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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