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趙雪文午覺都沒歇，來了落霞苑。吃徐娘做的飯菜，和姐姐一床睡午覺，盼著下午早早出街玩去。

        午后點心是栗子糕。栗子糕是徐娘特有配方制成，甜而不膩，綿密絲滑，趙雪文非常喜愛。她曾唆使大廚房的廚娘來要了幾次，徐娘對自己的秘方守口如瓶，不肯給，每次想吃，還得來找徐娘。

        姐妹倆吃完，徐娘拿出一個食盒，說：“小姐，這盒栗子糕等下帶過去給翟少爺。”

        “徐娘，我也要一盒�！壁w雪文撒嬌道。

        “已經給二小姐包好了，在廚房呢。”徐娘笑著說，“出街回來二小姐記得帶上�！�

        趙雪文開心道謝，又嘟嘴佯裝吃醋：“徐娘每次專門做給翟哥哥吃，我只能沾翟哥哥的光，從來沒有為我做過。”

        徐娘寵溺的笑笑，說：“沒問題，二小姐下次想吃，告訴徐娘，徐娘專門給你做�！�

        這所趙府，除了自己的小姐，徐娘最喜歡這位天真浪漫的二小姐。

        “謝謝徐娘。”

        姐妹倆換上男裝，等了一會兒，翎兒說，翟少爺到了側門。倆人帶上東西，和翟睿華在側門匯合，往應仙街去。仨人每半個月出來一次，行程非常固定，目的地是一品書屋，翟睿華出面賣掉趙雪青幾副畫作，書屋的林老板會把客人預定的作品清單交給他。結賬后先去采購筆墨紙硯，再陪趙雪文隨便逛逛，買一點小玩意，最后回家。或是興致好，無其他事，會去逛逛花市，或是出城到河邊玩一會。

        現在，姐妹倆在一品書屋外等著翟睿華結賬出來。

        等了很久，翟睿華終于出來了，卻在趙雪青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么。

        趙雪青猶豫了一下，對妹妹說：“文兒，你在這里等我們，我進去一趟，很快出來，千萬不要亂走�！�

        趙雪文點頭。

        趙雪青隨翟睿華走進“一品書屋”后堂。

        翟睿華出售趙雪青的畫作，說法是受人之托。林老板見畫作筆力精湛，技法老道，以為是經驗閱歷豐富大師的作品。趙雪青進來，吃了一驚，沒想到作畫者這么年輕，走近更是不敢相信，居然是一位女子。

        “青兒是這樣的，這幅畫有人出高價收購，但沒人見過真品，林老板想問你有沒有見過�！钡灶ＨA解釋事情原委。

        烏木大桌上擺著一副畫作，殘荷蘆葦之間，蒼鷹俯擊白鷺，白鷺倉皇逃竄，一草一物極其逼真，栩栩如生。右上角寫著“蒼鷹捕獵圖”，沒有提詩和印章。

        趙雪青只望了一眼，便看出這幅圖不是凡品，但她沒有見過，搖了搖頭。

        林老板見她是一位年輕女子，想來是沒有見過的，所以沒報希望。

        “不好意思，林老板，幫不到你了。”翟睿華對林一品作揖。

        “沒有關系�！绷忠黄坊卮�。

        倆人轉身往外走，林一品從發呆中清醒過來，喊道：“等一下小姐，哦，不是，公子�！�

        趙雪青回頭，林老板走過來，說：“林某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公子幫忙臨摹一下這副《蒼鷹捕獵圖》，不知是否可以？”

        “這不是有一副了嗎？”趙雪青問。

        “那位老板不太滿意�！�

        “這幅畫畫的極好，老板不滿意，想必要求極高。我在臨摹畫上再臨摹，一定達不到他的要求�！壁w雪青不敢答應。

        林老板接下來說了一個讓趙雪青吃驚的報酬數字，說：“公子技法精湛，煩請試一下，就算老板不滿意，林某也愿意高價收購。”

        趙雪青被報酬誘惑，又是穩賺不賠的買賣，猶豫一下，看向翟睿華：“那我試試？”

        翟睿華點點頭。

        “謝謝公子。”林老板作揖。

        拿了畫作，到了街上，倆人探討這副畫作真品是出自誰人之手，是那個朝代的，聊了半天沒有結果。

        “我覺得這幅畫不像我國畫師的作品，我雖見識不多，但從西北到京城，也見過一些畫，從未見人那樣畫過鳥獸。”趙雪青細細思索道。

        翟睿華說：“杜霖先生見多識廣，會不會見過真品？青兒去問問他怎么樣？”

        趙雪青搖搖頭：“師父在病中不好打擾他，就算不在病中，我拿著畫作去找師父，他問我怎會有這幅畫，我如何作答？”

        趙雪青受生活所迫，售賣的臨摹畫作，杜霖先生不知情。若是知道趙雪青這樣沒有骨氣，糟蹋自己的才氣，絕對會暴跳如雷。

        翟睿華想一想說：“你有個師兄叫杜如風的，他愛四處云游，說不定也見過�！�

        “杜師兄不在京城，我有大半年沒有見過他了。”

        “那我和同僚打聽一下，有沒有人見過真跡。”翟睿華說。

        “謝謝睿哥。”

        三年前，趙啟言帶趙雪青回京，翟睿華到府上拜望，趙啟言讓他們見了一面。后來有一天在應仙街，翟睿華看到一身男裝的趙雪青緊張地在一品書屋外徘徊。

        “雪青小姐？”翟睿華猶豫一會，還是決定上前打招呼。

        趙雪青認出他，漲紅了臉，低頭說：“翟公子。”

        “雪青小姐有什么事嗎？”翟睿華看她很緊張。

        趙雪青下意識把手里的東西往身后一藏，說：“沒有事。我出來買東西�！�

        說完要走，手里的畫卻被路過的人撞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翟睿華撿起來遞給她，說：“這是你買的嗎？”

        趙雪青接過，沒有說話。

        “我聽趙伯父說你會畫畫。”翟睿華找話說，“還說你拜在了杜霖先生門下。”

        “你知道？”趙雪青第一次抬頭看他，朗目疏眉，神情溫和。

        大都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

        “杜霖先生很苛刻，不輕易收弟子�！钡灶ＨA說，“你畫的一定很好。”

        “這就是我畫的。”

        翟睿華重新接過，打開是一幅臨摹畫，他見過原畫，幾乎沒有區別，不解道：“那這？”

        “我想賣了它�！壁w雪青小聲說。

        翟睿華驚訝地看著她，說：“這是不許的�！�

        趙雪青又漲紅了臉，拿過畫，重新卷起來，說：“我知道，那我回去了�！�

        翟睿華突然明白，她需要銀子，想了想說：“那我替你去試試�！�

        最終，他以高價替她賣了那幅畫。

        后來，這成了一個慣例，倆人時不時出來賣畫。再后來，趙雪文知道了，鬧著要來，變成了三個人。

        翟睿華看著趙雪文在前面蹦蹦跳跳，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問：“雪文還不知道那件事嗎？”

        “睿哥你知道？”趙雪青吃驚道。

        “宮里已經傳開了，據傳正在挑選和親的公主�！钡灶ＨA供職于翰林院，對宮里的消息比較靈通。

        “這么說是定下來了嗎？”趙雪青心沉到谷底，“不是說太子殿下反對和親嗎？”

        “太子殿下沒有反對這件事，只有兵部侍郎李逾明上書反對這件事�！�

        “兵部侍郎？”趙雪青說，“他是父親的上司，他的話有用嗎？”

        翟睿華搖搖頭，說：“這些年兵部被架空，形同虛設。整個兵部，除了他沒有人敢出來反對，聲音太微弱了�！�

        “為什么他敢反對？”

        “他是旭王府世子，有皇室背景，又為人強硬，做事狠厲，所以才敢和那些人爭一爭。”

        “如果已經敲定，事情很快就會傳到文兒耳朵里了，她這么小，這么重的擔子落在她肩上，可怎么辦？”趙雪青愁眉不展。

        “如果公主和雪文嫁過去，夏國會安分一段時日，趙伯父可以輕松一些�！钡灶ＨA盡量往好的地方想。

        “父親寧愿自己長守邊關，也不愿文兒嫁過去�！�

        “趙伯父是一位好父親，但天下的父親不都如趙伯父這般�！钡灶ＨA說，“有的人寧愿把女兒送出去，也不愿自己上戰場，其他人更是不在意了�！�

        “睿哥反對和親嗎？”

        “我不反對和親，和親確實能解決一些事情。”翟睿華說，“但就這件事情而言，我們打了勝仗，夏國求和應該拿出誠意來，把他們的女子嫁過來，而不是求娶我們的公主�！�

        “道理這么簡單，其他人不懂嗎？”

        “打戰耗時耗力�！钡灶ＨA說，“他們不是不懂，是不想損害自己的利益�！�

        話題敏感，倆人沒有繼續聊下去。

        走了一會，翟睿華看她悶悶不樂，說：“昨天，趙伯父去了我家，和我父親聊了一下午�！�

        “是嗎？”趙雪青沒想到父親百忙之中，還為了她去了翟府。

        “青兒你猜趙伯父去干什么？”翟睿華有意捉弄她，盯著她問。

        “不知道�！壁w雪青猜到父親所去為何，只裝作不知道，別過頭去不看他。

        “猜一猜嘛�！�

        “猜不到。”趙雪青快走兩步，去追前面的妹妹，想擺脫窘境。

        “不要走�！钡灶ＨA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逃走。

        倆人定親多年，相識相知，但發乎情止乎禮，鮮有身體接觸，趙雪青忙說：“睿哥你放開我。”

        “那你不要跑。”翟睿華覺得所觸之處細膩柔軟，貪念不已，但她這樣說，只好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

        倆人這樣一鬧，路人紛紛轉頭看這對容貌俊美的男女打鬧。

        趙雪青臉紅心跳的走在他身邊，再不敢說一個字。翟睿華嘆了口氣，說：“伯父總算是回來了，我心里的石頭終于可以落地了。不然我只能自己去登門了……”

        趙啟言去了一趟翟府，和他們商討兩府婚事，回來和黃婉玉感概萬千：“當年給青兒訂這門親事，念的是翟家和我們有些淵源，翟豐行事穩妥，為人寬厚，門第沒有多做考慮。不想這些年翟家步步高升，睿華更是爭氣，科舉次次不落空，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入選翰林院，真是沒料到�！�

        翟家長進不少，趙啟言卻沒有撿到便宜的感覺。翟豐當年是趙雪青祖父趙瀟帶入仕途的，趙家出事時，翟豐在地方上任職，官職不高，沒有受到牽連。但因這一層關系在，繼續晉升可能性不大。十來年前，趙啟言提出兩家結親，翟豐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那時候，翟豐對這樁婚事是滿意的，趙家雖不再位極人臣，但趙丞相拼死保住了兩個兒子的仕途，京城始終有趙家的一席之地。趙家再落敗，都比全無根基的翟家要體面的多。

        哪里料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趙家如今的境遇和十幾年前剛出事時沒有好轉，翟家卻官運亨通，顯祖榮宗，榮寵地位節節攀升。

        黃婉玉興趣寥寥，隨口問：“那老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呢？”

        “滿意自然是滿意的。只是翟豐的態度似乎有些變化……”趙啟言說，“大哥說他半年前和翟豐提過青兒的婚事，翟家不置可否，說不著急。這件事你可知道？”

        黃婉玉想起有這么回事，半年前趙啟原夫婦和她說起趙雪青年紀不小，婚事該操辦的話，她當時推說自己婦道人家出面不方便，讓大伯幫忙探問一下，得到翟家不急的回答，她就沒有再過問了。

        “有這么回事，當時我還生氣來著，這翟睿華都得二十好幾了，怎么會不急。我看他們是不太愿意了。”黃婉玉有些心虛，問，“他們今天怎么說？”

        “今天倒是沒說什么，只說看我們的安排。”

        “翟家這些年是有些進益，但要說顯貴，在京城還排不上號。定親這么多年了，事到臨頭，他們想悔婚是不可能的�！秉S婉玉出身名門，趙家雖落敗，她依然看不上翟家。

        “悔婚他們自然不敢，只是……”話到嘴邊，想想還是沒有說。

        趙雪青的出身尷尬，只有翟家需要依仗趙家，趙啟言才能保證趙雪青會被他們善待，不受欺負。

        “那老爺何必多想。這次回來了，把婚事辦了，他們再怎么不樂意也沒用了�！秉S婉玉不想繼續討論這件事。

        趙啟言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我看翟家公子自己對這門婚事挺滿意的，逢年過節都會登門拜訪，一應禮數十分周到。”黃婉玉說，“還強調讓我們多看顧雪青�！�

        “睿華那孩子確實不錯，為人處世、待人接物都很有章法。”趙啟言對自己挑選的這個女婿很滿意，“當年我看他長相乖巧，待人禮貌，就結親了。沒想到這樣爭氣�！�

        黃婉玉看他夸準女婿，心里不太開心，沒有再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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