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景順三十一年深秋,京城發生了很多事。最重要的莫過于,好幾個大權在握的官員被捕入獄,丞相陸嵐因病不再上朝。
事情是這樣的,九月末的一日凌晨,兵部突然調集官兵滿京城到處抓人。事發突然,被抓的人來不及躲避,悉數被擒。
接著,刑部開始審理案件。過了不久,太子李宜鳴在慶城遭遇刺殺的事情被公布,多名官員受牽連。
刺殺太子是動搖國本的大事,皇帝非常生氣,下令要將此事追究到底,要將牽涉其中的官員全部誅殺,斬草除根。
與此同時,旭王府鬧了好幾年的分家事宜,終于在這個秋天開始實施。奇怪的是無論是宮里,還是府里竟無一人反對。畢竟老王爺李滄還在世,按規定是不能分家。分家過程中,旭王爺據說不在京城,新晉的旭王妃也全程沒有露面,分家就這樣平靜地結束了,沒有前幾次那樣的吵鬧不滿。
一個多月之后,進入初冬,旭王爺李逾明從西北回京了。長時間的奔波讓他面容消瘦,神情古怪陰鷙,經常一整天一言不發。府里除了阿祥等人,其他人都盡量離他遠遠的,不和他說話,因為不知哪里不好,就會引來他的呵斥責罵。
這天半夜,李逾明喝了一些酒,想要睡覺,躺了很久卻還是毫無睡意。于是披上衣服,走出院子,在空蕩蕩的府里茫無目的地溜達了幾圈。月光很好,像一層白紗鋪在院子里,靜謐輕柔。不知怎么的,他來到了榮和院外。或許是有些醉意,沒有多想,推門就進去了。
屋里很靜,沒有一絲光亮,大家都睡了。門外兩個看守也在打瞌睡,李逾明沒管他們,直接進去了。
臥房里,趙雪青在睡覺,整個房間都充斥著她淺淺的呼吸,輕柔均勻。李逾明輕聲走到床前,趙雪青的臉在朦朧月光的暈染下,柔嫩光潔,她眉目舒展,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愁容。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一條疤痕橫亙在單薄的手掌中間,那是接他的劍刃留下的。突然,李逾明仿佛又聽到鮮血順著她手指滴在地板上那種沉悶的聲音,那種兩個月多來一直折磨他的聲音,不由自主伸手去觸碰那道疤痕。
趙雪青被他碰觸,手掌抽搐了一下,睜開了眼睛。但是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認出來人是誰,又聞到濃烈的酒味,說:“逾明,你喝酒了,頭疼嗎?”
李逾明聞言眼睛一紅,沒有說話,只看著她。
趙雪青又清醒了一些,后悔自己亂說話,掀開被子,下床來,說:“我去點燈。”
她摸到火折子,把床邊的燈點著,又去點窗邊的燈。李逾明看她光著腳,沒有穿鞋。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冷,心里想提醒她地上涼,把鞋穿上,嘴上卻說:“你告訴我,雅樂云不是你的母親,告訴我你不知道她是你母親。我就原諒你,我們還和原來一樣。”
趙雪青聽了他的話,背對著他的身子一抖,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
李逾明見她立在原地不動,不做回應。一個箭步上去,把她的身子掰過來,面對自己,搖晃她的肩膀:“你說呀,你說你不知道這一切,你說了我就不再追究。”
趙雪青依然不說話,身子被他晃動地有些惡心。
李逾明繼續搖晃著她,聲音有些悲涼,說:“你不是一向嫉惡如仇,深明大義嗎?你不是對所有人都很好嗎?連陸晚晴你都能考慮到,為什么唯獨那樣對我?為什么還要幫著雅樂云做那樣的事?我死了你又有什么好處?”
“對不起。”趙雪青輕聲說。
李逾明聽到這句話,驟然松開了趙雪青的肩膀。趙雪青的一個踉蹌,差點倒下,急忙抓住旁邊的燈架,才站穩了身體。
“對不起?”李逾明突然暴怒,“對不起有什么用?對不起能讓我母親活過來嗎?對不起能彌補大都這些年的損失嗎?”
想到這些,李逾明清醒了些,不再說話。
兩人在原地冷了一會,李逾明恢復冷靜,說:“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我已經查清楚一切。接下來,我會殺了雅樂云,殺了李潤明,殺了所有和這件事有關系的人。”
“不要殺潤明。”趙雪青哀求,“他還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沒做。”
她的反應讓李逾明很滿意,所以繼續說:“為什么不殺他,他是雅樂云的兒子,我殺母仇人的兒子,我當然要殺。”
“他也是你弟弟呀。”
“我弟弟很多,他們對我來說不過是陌生人。”李逾明說,“你何時看我對陌生人手下留情過。”
“可是……”趙雪青突然找不到理由,陷入絕望,說,“你若是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你以為我不想殺你嗎?”李逾明走近她,說,“我現在不殺你,是通敵賣國這種誅九族的大罪,用不著我來動手,自然有人來殺你。”
趙雪青面如死灰,后退幾步,說:“逾明,你私下殺了我吧,不要告訴殿下我和她的關系。趙府一門忠心耿耿,我父親更是殫精竭慮地守護大都邊境三十余年,他們什么也沒做,不應該被牽連。”
“你父親可不無辜。”李逾明冷冷地說,“這次他親口承認他手上有陸嵐通敵賣國的證據,但他選擇不把證據公開,只是用來保命。害得幾十年來,夏國一直在大都為非作歹,攪亂朝政。”
“你去找了我父親?”趙雪青驚恐不安。
“是。”
“父親他不知道把證據給誰。”趙雪青據理力爭,“陸嵐在大都一手遮天,若是暴露,趙府必定有殺身之禍。”
“所以他就放任雅樂云進了王府?繼續危害大都?”
“父親遠離京城,根本不知道她進了王府。”趙雪青還記得父親初見雅樂云時的驚訝。
“那后來呢?他不是親眼看到了雅樂云嗎?他從沒有出言提醒過我。”
“我覺得父親不知道她是奸細。父親只以為她是陸嵐安插到他身邊偷取軍情的人。后來,父親發現她是陸嵐的人,就拋棄了她。”趙雪青推測,“不然父親死都不會同意我嫁給你的。”
“這一切你都知道?你知道雅樂云是奸細?雅樂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李逾明非常吃驚。
他去西北找趙啟言,趙啟言保證她什么不知道,他也相信她的為人,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趙雪青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說漏了嘴。
李逾明看她不愿意說,繼續刺激她:“你說讓我不要告訴殿下,怎么可能不告訴殿下,你父親可是關鍵一環,不然這些事就串不起來,雅樂云離開你父親后才進王府的,他跑不了。”
趙雪青六神無主,極度恐慌,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喃喃道:“可是父親是被陷害的……趙府已經付出那么慘重的代價。”
李逾明看她這個樣子,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心臟的傷口一陣絞痛,想要上前安慰她。走了兩步,太陽穴突然猛地一跳,劇烈的頭痛襲來,瞬間清醒了不少,于是轉身倉皇逃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京衙的王書葵接待了旭王爺的來訪。后者什么也沒說,只給了他一封文書之后就離開了。王書葵笑著送走李逾明,才打開那封文書。
不看不知道,看完嚇出一身冷汗,這是一封休妻文書。再看緣由,又是一身冷汗,上面赫然寫著“害夫”兩個大字。
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作為京衙的長官,雖然也掌管著休妻,夫妻和離這樣的事情,但是如此爵位的人提出休妻還是第一次。王書葵翻遍所有記錄,發現這不但是他上任之后的第一例,這也是本朝第一例。
不怪王書葵覺得棘手,畢竟休妻是極不體面的事情,尤其是這種關系到兩個大家族的休妻。事實上,夫妻之間有大的矛盾,一般會內部調節,不會鬧到明面上來。若是女方真的有什么大的過失,女方家族會悄無聲息地帶她回去,絕不聲張。女方被帶回去之后,大家會默認雙方已無關系,男方隨時可以另娶。而這位旭王爺,去年才為迎娶這位王妃鬧得滿城風雨,現在又不顧一切提出休妻,實在匪夷所思。
既然文書已經交上來了,也不能不處理。按照正常程序,王書葵通知了趙府。
黃婉玉接到通知,一臉震驚,去找趙啟原商量對策。
趙啟原的反應和黃婉玉一樣,他們隱隱約約知道旭王府出了一些事。趙雪青上次匆匆忙忙被王府請回去,就再也沒有回過趙府。但這段時間京城發生了太多事,他們注意力沒在旭王府,所以當初是分家的事鬧得不開心,沒有放在心上。
“這可怎么辦,大哥?”黃婉玉問。
“我去找旭王爺,你也跟我一起去旭王府,找雪青問一問,再做打算。”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趙啟原的第一反應是找到李逾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過,趙啟原撲了個空,李逾明不在府里。黃婉玉也沒有見到趙雪青,昨夜之后,李逾明不準許外人探訪趙雪青。徐娘出來把事情大致講了一下,她不知道奸細的事,又隱瞞了雅樂云是趙雪青生母的事,所以只說趙雪青受到了雅樂云的波及。
黃婉玉匆匆回去了。
晚上,李宜鳴很輕松地在如意飯店二樓那間臨街的房間里找到李逾明。
李逾明正在喝酒,聽到開門聲,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又回到了自己的酒杯上,說:“殿下怎么來了?”
李宜鳴不說話,走到桌邊,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展開鋪在桌子上,推到李逾明面前。
李逾明瞟了一眼,并不意外,皺著眉,說:“怎么在你這里?”
“你出去聽聽,京城都傳遍了。我剛剛上樓時還聽到了有人在議論。新老趙府的人到處找你,找到了我這里來。我就是不想管,也不得不管了。”李宜鳴說。
“他們想說就說吧,我不怕別人議論,你知道的。”李逾明不在意。
“你不怕,趙雪青害怕,趙府害怕。”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不關你的事?那你來這里干什么?”李宜鳴反問。
這間房是他在默默關注趙雪青的那兩年經常來的地方。多少次,他就站在這個窗口看著趙雪青從街角出現,走進一品書屋,再走出來。
現在,她不會出現了。
李逾明愣了一下,說道:“習慣了。”
“那你就等走出這個習慣后,再處理問題。”
“你想錯了。只有休了她,我才能重新找個女人,走出這個習慣。”
李宜鳴不解,說:“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和我保證,趙雪青是被利用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嗎?怎么又突然這樣恨她,想讓她身敗名裂?”
李逾明不說話。
“逾明,我是看在你面子上才不動她的。說實話,我真的很困惑,趙雪青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有沒有參與雅樂云的那些計劃。”李宜鳴說,“若不是你攔著,按我的性格,不管冤枉不冤枉,先抓起來拷打審問了再說。”
李逾明以前是相信她的,相信她的為人,相信她有不會參與通敵賣國這種事。但是昨晚對話之后,他不確定了。但是不管他信不信,他都不能真的讓李宜鳴審她,那樣她會沒命。
“沒有,她和我同寢同食,若是有,我早就發現了,不至于拖到現在才知道。”
李宜鳴不糾結這個問題,因為趙雪青肯定沒有雅樂云知道的多,既然他要保她,送他一個人情也未嘗不可。再說事情真的鬧開,旭王府他保不住。
“我之前一直有疑問,陸嵐既然聯合夏國來除掉趙家,后來為何不把趙府斬草除根,讓他們在京城又待了這幾十年。現在才明白,原來是趙瀟或是趙啟言有所察覺,設計保留了證據,才讓陸嵐不敢出來對付趙府。畢竟雅樂云是陸嵐送給趙瀟,趙瀟又把她給了趙啟言。”
“陸嵐不對付趙府,還有一個原因,這些年他自顧不暇,沒精力對付趙府。”李逾明說,“當年他只想聯合夏國除掉趙瀟,但誰知道從那以后就甩不掉夏國,一直被他們拿捏威脅,一步步越陷越深。這一次,他眼見自己敗了,又被夏國慫恿,才做出刺殺的事。殿下想好如何處置陸嵐了嗎?”
“你說的有道理,所以我去找陸嵐的時候,他沒有狡辯,直接認罪了。”李宜鳴頭疼地說:“但這件事情牽扯太廣,若是真的公開處置陸嵐,旭王府、趙府還有其他家族都會牽扯進來。”
“殿下不用考慮王府,該怎樣就怎樣。”
“不考慮王府?”李宜鳴激動地說,“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不考慮旭王府,不止是旭王叔,連你都要被殺頭。”
“殺頭就殺頭。”李逾明萬念俱灰。
“我已經敲打過陸嵐,他應允稱病辭官,其他人以后慢慢再處理吧。”李宜鳴不在這種時候和他較真,“經過這么多事,都國經不起折騰了。你好不容易連根拔出了他們的奸細網,若這樣亂了,倒中了夏國下懷,他們怕是會馬上出兵攻打我們。”
“一切聽殿下安排。”李逾明說,“我會派人盯住陸府,不讓他有機會在生事。”
“陸嵐那邊我不太擔心,這一次,我們把他的左膀右臂剪除的差不多,夏國的奸細網也連根拔出,他攪不起什么風浪了。”
“那殿下擔心什么?”
“我擔心的是你。”李宜鳴說,“不過是一個女人,值得你這樣消沉嗎?你上次的傷一直沒有養好,又奔波勞累幾個月,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
“我這不是要休了她嗎?”李逾明苦笑。
“好。”李宜鳴也喝了一杯酒,掏心掏肺,“逾明,我來不是關心趙雪青怎樣,我關心的是你,你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你當初執意要娶她,又把她扶正,哪件事不是鬧得人盡皆知,現在又休妻,大家議論的都是旭王府,議論的都是你。若是真被人看出什么,事情鬧大了,我是保不住你和王叔的。何必呢!”
李逾明知道李宜鳴說的有道理,但就是心里難受。她不愛他,一直想離開他,他這樣放她走,正合她的心意。可是他呢,她走了,他自己一個人要怎么辦?
李宜鳴看他這個樣子,猜到是趙雪青不愿意服軟:“趙啟言早就察覺雅樂云來歷不簡單,在她身上吃了虧,所以當初那么決絕地拋棄了她們母女。但是本身女子無才便是德,他明知趙雪青那樣的出身,還教她識字學畫,養的這樣清高孤傲、不識時務,真是糊涂。”
李逾明不說話,繼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李宜鳴見他執迷不悟,搶下他的酒杯,說:“你喝不了那么多酒,不要再喝了。你要是覺得這樣能讓自己好受一些,就再把休妻文書送過去,我會盡所能,護住旭王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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