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阿朝跟著衛寒回了衛府，被他親自送到了緋影居。

        緋影居如其名，除了白墻青瓦，雕梁畫棟皆是緋色打底，較之紫竹居少了幾分冷硬，多了幾分少女的柔軟。

        院子里的雪堆已經被清掃得很干凈，寒阿朝停在院子門前，好奇地看著前面的男人：“這是給我準備的么？”

        衛寒披著黑色的狐裘，頓住腳步轉身看著身后那人：“是，”

        隨即側身讓寒阿朝先進院門，自己跟在她后面。

        院子里迎面走過來的丫鬟婆子們看著這一幕心里一驚，自家公子可從來沒和女人這么親密過。

        兩個大丫鬟秋香和春茗為首，連忙領頭請安。

        “公子——”

        衛寒和她并肩，淡淡道：“這是寒小姐。”

        寒阿朝剛想說不用，就被衛寒斜睨著閉了嘴。

        衛寒領著她進了屋，屏退一干人，單獨和寒阿朝說話。

        而屋內，寒阿朝捧著熱茶，問身旁的衛寒：“我覺得你給我隨便安排一個廂房就行，這院子太大了。”

        衛寒手指撥弄著茶盞：“本來就是給你備著的，衛家很少與其他人家走動，因此府上總有些清冷，我父親”

        他語氣微頓，察覺寒阿朝只是垂下眸子，并沒有任何不悅時，衛寒心下微松。

        “我父親大多數時間都在京郊大營練兵，很少回府，你安心住下，至于我母親，她被送回劉府，我偶爾會去看她。她不會再生事。”

        寒阿朝低聲“嗯”了一聲。

        “煙娘坊這件事你未必引起了別人的注意，若想脫身，靜待朝廷對昌平侯下手，便能了事。”

        寒阿朝眉眼中劃過一絲不忍，“煙娘她懷了身孕，身上若是藏著什么證據，只怕也不會得善終。”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姑娘，每天都像活在蜜罐里一樣，突逢此難必定度日如年。

        衛寒捕捉到她眸子里的情緒，冷漠道：“她自己找死，怪不得誰，昌平侯素來淫/亂，想必對她也沒有幾分真心。”

        這年頭男女都能納妾，長情之人反而更加少見。

        “嗯。”

        “不過是一個陌生女子，為何這般掛念？”

        面前扶起一股茶霧，他手指如修竹，骨節分明，襯著青花瓷的茶碗更顯琉璃般純粹，熱茶倒進茶碗，水聲泠泠，很好聽。

        寒阿朝凝眸：“只是覺得有些不值得？將自己的性命身家全權托付給他人，自然也成了他人掌下的棋子。”

        其實大啟這個朝代真得很神奇，相比她曾經那個世界，這個時代似乎對男女問題更加開放。

        盛世之景看不見丁點的頹唐，卻也滋生了更多暗處的萌芽，萬國來朝更讓大啟的百姓們生活在云端，因此對地上的爛泥便忽視了許多。滿眼繁華，又哪容得下野草。

        “人心如浮萍飄忽不定，世人眼見云川，便以為自己也是那漂浮的云彩，孰不知到手不過云煙，人這一生跌宕起伏，我出生富貴是一種幸運，但你出身艱難，卻能有這般堅定的心性，實非易事。”

        衛寒不疾不徐說道。

        他放下嘴邊的茶杯，緩緩瞥向一旁怔愣的女人。

        寒阿朝思考半晌，搖搖頭：“每個人的際遇不相同，所選擇的道路自然也就不同，大多數人，興許只能順勢而為。”

        至于順的什么勢，全看天意。

        衛寒笑了笑：“你的確通透。”

        與她不知不覺說了一盞茶的時間，男人見她有些疲累，便起身作別。

        寒阿朝在他走后就進了里屋，打算午間歇一會兒。

        這兩天又下了雪，衛寒見她無聊便將人約出來去心湖花園賞梅。

        “臘梅現在就開了么？”

        “往年這個時候已經開了，心湖花園在湖中間，我們去的話正好還能滑冰，”

        男人從窗戶處翻進屋內，繞過她往次間的一個梨花木的衣柜走過去，從最下面拿出一套白色的狐裘，一只手遞給了寒阿朝。

        “給你準備的。”

        狐裘毛茸茸的，寒阿朝在上面摸了一把，被那柔軟震驚的同時，還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我有披風。”

        衛寒睨她道：“穿著。”

        將青色的直布錦華裙塞進她懷里，言簡意賅：“去換上。”

        他行事向來強勢，且很少顧及他人意愿，一如當初為了報恩自顧自的想要補償她，她心里浮起一股憋屈勁兒。

        見她立在原地沒動，衛寒抱著雙臂靠在門柱上，皺眉問道：“不喜歡？”

        寒阿朝下意識搖頭，這么好看的衣裳沒人會不喜歡。

        衛寒笑了，眉眼有些輕佻：“那就去換，一會兒出門。”

        “哦。”

        女孩兒慢吞吞進了里屋。

        衛寒盯著她的背影，心情不知為何極為暢快，這舒暢像是終年冰凍的河水終于開化，悅然的有些過了頭，他不動聲色將唇角壓了壓，強裝鎮定。

        直到她掀開簾子走出來，衛寒眼神暗了暗，

        寒阿朝垂下眉眼抱怨道：“你讓我這么穿的，不能說不好看。”

        “好看。”

        他愣了愣，輕聲說道，遂走到她跟前，緊了緊她狐裘的衣領。

        “走，賞梅去。”

        心湖花園在京城中部偏南一點兒的游園里，鑒于寒阿朝不會騎馬，衛寒帶著她坐馬車前去。

        駕車的松柏看著二人并肩遠去的身影，心下總覺得有些怪異。

        衛寒這些年，身邊連狗都是公的，更別提一個大活人了，如今還見鬼地提出來賞梅，比太陽從西邊升起來還稀罕。

        今天天氣尚可，寒阿朝的臉堆在毛茸茸地領子里，低著頭跟在衛寒身后，衛寒見她埋頭像個鵪鶉，緩聲道：“你是跟這冰面過不去了？”

        寒阿朝這才抬起頭，嘟囔道：“滑，得小心著點兒。”

        衛寒將胳膊伸過去說道：“牽著。”

        不像他預料之中的牽住一片衣角，女孩兒大喇喇地攬住他整個胳膊，半靠在他身上，笨拙地踩著冰湖往湖中央的亭子走去。

        他瞥了一眼女孩兒露出的側臉，沒有說話。

        遠遠看去，披著黑狐裘的男人正攙著一個比他矮上些許的小人兒，兩人身形依偎，除了熟稔還多一分親昵在其中。

        衛寒攙著寒阿朝慢慢行至湖心亭，將人送上臺階，自己在她身后慢慢進了亭子。

        “我從沒來過這兒，紅姑在世的時候對我管教很嚴”

        從亭子處向北望，是一片鮮紅濃郁的臘梅林，在漫天的雪白之中格外妍麗別致，心湖周圍還有零星的游客，都是為了這處生動的景色前來。

        那紅色似是點燃了冬日的生機，宛如彩墨畫。

        哈氣在空氣中會結成霧，寒阿朝搓著手捂上耳朵，眼睛則是盯著那片臘梅林，積郁在胸的沉重慢慢糅合在寒意凜然的環境里，逐漸放松。

        “說來我以前見過你幾面，那個時候你還是小蘿卜頭，穿著小襖裙在巷子里跑動，見到生人很警惕。”

        他比她大了七歲，早在寒阿朝還小時，他就已經開始念私塾，獨自去別人府上赴宴，打理府上的事務，生活很忙，時光很快，每隔一段時間見到她，她就會變個模樣。

        寒阿朝訝異：“什么時候？”

        “你那時候像一個小白奶團子，”

        臉很肉乎，眼睛水汪汪的，頭上綁著雙丫髻，很可愛，就像現在那樣可愛。

        衛寒手指搭在欄桿上，垂眸，不自覺瞥上她幾眼。

        女孩兒被簇擁在白色的狐裘中，褪去往日的稚嫩，眉眼之間全是沉靜和柔和。

        他一只手握住亭子里的紅漆木欄桿，眸子不自覺深沉些許。

        寒阿朝眸子清澈靈動：“多謝你帶我來這兒，我感覺很好，以前以后，都很好。”

        許是適應了冷空氣，她肺腑間全是暢然之意。

        衛寒緩緩松開那只手，輕笑起來：“我也感覺很好。”

        這種感覺的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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