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閉眼一扯,純白的布料翩然落下,蘇臻只覺肩上一輕,那人走了。
他起疑了么?若是尋常人,從她開始寬衣解帶就該離開,更何況她是七皇子的正妃,而那人卻在最后一刻離開,說明在此之前,他對她存有疑心。
蘇臻趟進溫熱的水里,水面上撒著各色花瓣,香氣撲鼻。
不過此刻,所有的疑心也該煙消云散了。
好輕松啊……不僅是身體的輕松,精神上也是,屬于強者的威壓壓的她喘不過去,武功上蘇臻比不過他,別處可不見得。
“翡翠,來幫我擦背。”
“是,小姐。”
被喚進去的翡翠一邊用毛巾擦拭蘇臻胳膊,一邊緊盯她口型。
翡翠不夠機靈,像蘇臻這樣的人,一般不會留不機靈的屬下在身邊,而翡翠之所以能留下,不僅因為她與蘇臻一起長大,好拿來應付皇帝,更因為翡翠身量與她相似,又擅長口技,在她外出時,能佯裝蘇臻不被懷疑。
另外,翡翠能看懂唇語,即使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只要能看到,就能將對方的話一字不拉的復述出來。
“小姐,天下第一名樓最近賣的蟹粉酥可好吃了,據說一塊難求,您要是想吃,我去幫您買點。”
蘇臻佯裝狐疑道:“是你想吃他家軟酪了吧。”
“沒有啦,只是順帶買點,小姐還想吃什么,盡管吩咐。”
“我可沒你那么饞。”蘇臻道。
聽到拒絕的話,翡翠哼哼唧唧地撒嬌:“小姐!您就讓我去吧。”
蘇臻似乎很猶豫,沉思了許久:“那你快去快回,皇府不比侯府,以后萬不得這般任性。”
“好好好,奴婢都記下了。”
出了浴室,那股被人盯著的感覺又來了。
那抹視線若有似無,稍不注意就無法察覺,仔細探尋又覺明顯。蘇臻不知道那人是何目的,又為何盯著她,起碼明白對方暫無惡意,被看幾眼也算不得什么。
剛沐浴過,頭發尚未干,蘇臻索性坐在院子里一邊曬太陽,一邊看起書來。
翡翠出了門,她人雖不機敏,但處事小心,待到天下第一名樓,自然有趙成德接應,對此蘇臻并不擔心。其實她還做了一手準備,若那人跟翡翠出去,那她便親自去第一名樓,左右子母鈴在手,隨時可以傳遞消息。
看了沒一會兒,斑駁的樹影落下,遮住紙張反射出的刺目陽光。蘇臻抬頭,樹葉輕晃,似乎有風吹過,她沒做反應,抬手又翻了一頁。
“國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
風翻動紙張,從《七患》翻到《尚賢》,又翩然落回,蘇臻卻完全沒有心思去看。
她似乎……猜到那人是誰了。
七皇子似乎對回門這件事很是看重,一大早便帶著好幾個梳頭丫鬟過來:“我看你平日也不怎么打扮,想來翡翠除了吃,也沒什么別的本事,便多帶幾個丫鬟過來。你放心,她們在這方面都是好手,絕對會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
“只會吃”的翡翠目瞪口呆,這跟她有啥關系啊。
蘇臻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一群熱情的小丫鬟們帶進屋,其中一個道:“皇妃放心,我十二便在宮中為娘娘們梳頭,絕不會傷到您一根頭發。”
另一人說:“奴婢先前在淑妃娘娘宮中當差兩年,描妝手法一流,您絕對滿意。”
此情此景讓七皇子心情大好,又見旁邊站著個沒用的,便指道:“你,上點瓜果茶水,我在外邊等著。”
被點到的翡翠雖然不大情愿,但還是乖乖端茶送水。
等了半個多時辰,顧長恒的耐心已到極限,幾番催促下,蘇臻終于從房里出來。
鵝黃短衫上用金絲銀線描了一朵并蒂蓮花,從左肩到后背繡了一整片,末端彎彎繞繞,最終停在手肘處。豆青的裙子在經線上輔以銀絲,在陽光下搖曳生輝,即便沒有繡花裝點,依舊美得炫目。
七皇子看晃了眼,大丫鬟笑道:“皇妃娘娘美貌,若輔以華麗的衣著首飾,必然顯得多余累贅,奴婢們選了這套衫裙,雖看著素凈,卻勝在細節有趣。”
更襯得她膚色白嫩,不勝人間顏色。
顧長恒點點頭:“不錯,就這樣吧。”
蘇臻看著手腕上繞了好幾圈的珠串多少有點不適應,往前她常住軍營,穿著與營里那些小子毫無不同,唯一的飾品,便是貨郎手中隨便買來了桃木簪,長大回府依舊懶得裝扮,像今日這般手上戴著,頸上掛著,頭上環翠叮當,即便披帛都有專用的流蘇扣子固住,還是頭一次。
“再怎么說也是七皇妃,別老穿姑娘時做的破衫子亂跑,顯得……”顧長恒說了幾句,見對方低頭不語,以為是她不喜,問道:“你怎么了?”
“殿下待臻兒這般好,臻兒心中甚是感動。”
“那可別,”顧長恒嗤笑:“我都整整兩天沒出門,自然迫不及待,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到時候宮宴記得多說我幾句好話,讓父皇把我禁足解了。”
蘇臻:“……”
馬車吱吱呀呀,同先前進宮一般慢慢悠悠。
比起蘇章士響當當的名號,鎮北候府更像一只年紀尚幼的小獸,蜷著尾巴俯在鬧市之中,只尋一方靜怡。
貴氣逼人的馬車在官道上吸引到不少人目光,看了半晌眾人才恍然想起,今日是七皇妃回門的日子。
馬車走的并不快,過路人的議論落在車內人耳朵里格外清晰。
“怕不是又只七皇妃一個?”
“你說七皇子是不是眼瘸,放著那般美貌的皇妃不要,偏寵掖庭出來的賤妾。”
“聽聞兩人至今未同過房。”
“嘖嘖嘖,唉你說,七皇子該不會不行吧。”
“……”
蘇臻耳朵靈敏,即使相隔甚遠也能聽清,但她也知道,這距離,這音量,七皇子絕對聽得到。
顧長恒閉著雙眼,好似睡著一般。
他上車的時候便說要睡,早上起太早,他又等太久,等困了。
或許真的睡著了吧,不然以七皇子驕縱的脾氣,怕得當街揍一頓長舌之人才能解恨。
蘇臻輕聲對車夫道:“往靜處走一些。”
“是。”
馬車停在鎮北候府門前時,蘇章士正坐在殿內發呆,下人提醒了兩遍他才幡然驚醒。
“蘇將軍,”七皇子對蘇章士比對蘇臻熱情的多,還未進門,臉上便掛滿笑意:“先前在宮宴上晚輩有許多話想同您講,可惜一直沒機會,這次定要好好聊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把蘇章士給問懵了,他疑惑道:“不知道七殿下有何吩咐。”
說到這個,顧長恒突然害羞起來:“我想同您請教些兵法。”
“兵法?”
這次不止蘇章士驚訝,連蘇臻也十分驚奇。七皇子不學無術整個京城無人不知,這些年來皇帝不知請了多少太傅太師,都沒讓他安心學過一回,這次竟然主動請教別人。
顧長恒害羞解釋:“我府中養了一只……一支府兵,我打算培養一下,雖說不需上陣殺敵,偶爾操練操練也有意思。您久戰沙場,在這方面必然許多經驗。”
聽到這話,蘇章士欣慰笑了:“殿下若想學,臣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目的達成,顧長恒便忍不住心底的小九九,自豪道:“對了蘇將軍,我給我那支府兵起了個名字,叫常勝威武,您覺得如何。”
“好名字,好名字。”
“……”
向鎮北候討教兵法用在蟋蟀身上,確實是七皇子的風格。
他們男兒商量什么事,向來不愿讓女子參與,說著說著,兩人便去了書房詳聊。臨走之前,蘇章士略帶歉意看了女兒一眼。
偌大的后院空空蕩蕩。
尋常理來說,女兒家回門應去母親房里說些貼己話,更何況蘇臻這樣的嫡出長女,更應當前呼后擁,在一片歡呼熱鬧中撲向母親懷里。
可早在十年前她便失去了母親。
漠北的冬太冷,那刺骨的風會順著任何可以尋到的縫隙鉆進房間,鉆進人的骨頭了,一年又一年,總有許多人挨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失去生命,幼時的她總在黑夜里聽著窗外寒風呼嘯入睡,聽的多了,那呼嘯聲便成了哭聲,似幽魂一般在夢里徹夜不停。
那確是幽魂吧。
草色瘋長在青石板之間,四處蔓延,翡翠被長出來的藤曼絆了一跤,叫道:“哎呦!府里怎么這般荒涼?”
視線輕拂過盎然的青綠,蘇臻道:“我們回來不過月余,爹又常常待在軍營,這去不著的后院自然怠慢了。”
翡翠又看了幾眼嘈雜的綠,道:“左右是個宅子,還是清理干凈的好。”
“好。”總有時間來做這些事。
蘇家回京匆忙,沒有時間置辦新宅,便將以前的舊宅清理出幾間院子供兩人居住,回來后又忙于宮宴、京中顯貴之間的走動,一直沒時間管理后院那些雜務,別說除草鞏固房屋,即便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沒聘幾個。
即便草色蔓延,二十年無人打理,依舊能瞧出院落原本的樣子。
蘇臻踏過滿是青苔的石板路,走進房間。
殿內門窗破敗,爬山虎自墻上蔓延至屋內,燈燭茶幾倒了一地,隱約能看出,先前住在這里的主人是個性格溫潤,不喜華物的人。
翡翠輕掩鼻尖,仿若地上那能埋人的塵土會鉆進她鼻子。
“小姐,”她越過倒在地上的燈籠,道:“我們為何來這兒?”
蘇臻站在殿中,看向床榻的方向,神色模糊不清:“先前,阿娘便住在這里。”
這么多年過去,雖蘇臻從未提過蘇夫人,但所有人都曉得,蘇夫人在蘇臻心中的地位無可比擬,那是一道不可觸的禁,外人不可提,就連她自己都不敢涉足。
回京第一天她便來過。
那時宮宴剛剛結束,舟車勞頓之后又進宮赴宴,蘇候早累得睡下,唯獨她孤身一人來到蘇夫人舊址待了兩個時辰。
翡翠不再多話,甚至不再介意滿地塵土,她就靜靜站在那兒,看著蘇臻走向床榻,腳邊帶起些許塵土,在陽光的縫隙中漫天飛揚,似乎只有這樣,這棟空曠的屋子才能顯得生動些。
“小姐,”一道聲音從外邊傳來:“老爺喚您去前殿。”
大約該進宮了吧。
“五哥,你快說說,在西域這幾年可發生過有趣的事?”
尚在走廊,便聽見七皇子的聲音傳了出來,五哥?靖王殿下?
剛一進門,蘇臻便撞進一雙深潭似的眼睛里。
“臻兒,許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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