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得到消息的蘇臻毫無反應,只是低頭喝了一口茶,無人看到,她眼底藏著一份別的情緒。
是難過。
花枝依舊說道:“杜麗娘與她們家中的男丁已于昨日下獄,早上傳來消息,秋后便問斬,剩下的女眷充為軍妓,三日后啟程去漠北;晚秋也在女眷之中,待到了漠北隨便打個馬虎眼送回去便可,不打緊。”
蘇臻將茶杯放下,道:“押送途中免不得受苦,待到漠北活著的人能剩一半便不錯,路上使些銀子把人弄出來。”
“是。”
頓了頓,蘇臻又道:“若出意外,記得銷毀證據。”
什么證據?晚秋就是唯一的證據。
花枝垂眸:“是。”
京城的戰場比漠北好不到哪里去,蘇臻輕嘆一聲,心中生出一絲不舍,但也止步如此。
一旁的翡翠翻著衣柜,道:“小姐,待你好了讓布莊的掌柜拿幾匹新料子過來,都沒幾件像樣的衣服。”
花枝回頭看她:“我們小姐不愛打扮,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翡翠將手中的衣服放回柜子,道:“如今小姐回京,平日里宴請茶會必然少不了,總穿這幾件從漠北帶回來的衣服怎么行,堂堂鎮北候獨女,不能被人比了下去。”
花枝剛想反駁,仔細一尋思又覺得對,便摸著下巴道:“也是,不過小姐這般美貌,稍微一打扮便將京城所有貴女都比下去了,她們大約都希望小姐不打扮。”
花枝不是漠北人,她是蘇臻外出游歷時救下的女子,父母雙亡,自己又差點被山賊欺辱,幸得蘇臻所救才得以保全性命。蘇臻見她機敏,便留在身邊當丫鬟,許多翡翠做不了的事,蘇臻便讓花枝去做。
幾人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一轉頭,便見蘇章士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臻兒,今日可感覺好點?”
蘇臻垂眸:“好多了。”
看著與亡妻七八分相似的女兒,蘇章士在軍營里面對新兵的那股氣勢怎么都拿不出來,他從懷中掏出和離書,柔聲道:“陛下賞了你些東西,我派人放進了庫房,待你身體好些便去看看,挑幾樣喜歡的先用著。你回京之后也沒買過衣服首飾,爹又不懂這些,總覺得虧待了你。”
蘇臻這才抬眸看向他,道:“爹,女兒又不是小孩子,您就別擔心了。”
看著女兒,蘇章士心里沒由來的一陣發酸,京中那位貴女出嫁不是風風光光,為何偏偏他女兒匆忙之下出嫁,可對方是皇室,他又說不得什么,如今剛成親幾天,又被那皇府的妾室設計,若不是靖王路過,恐怕……
他不敢細想,將拿進來的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露出里面用油紙包裹的各種蜜餞,道:“這是靖王殿下托我給你的,他說你小時候不愛吃藥,非要用這東西哄著才肯吃,興許現在也是,便特意送了這東西過來。你這兩日可有好好吃藥。”
蘇臻點點頭,打開的油紙包散發著陣陣清香,里面除了常規的紅棗蜜餞,還有一些別的,杏子,桃子,以及一些她沒見過的樣式。
“爹,您不是不讓我吃甜食嗎?”
幼時蘇章士對女兒管的很嚴,并未因她是女子懈怠,別說甜食,吃的用的都是軍中規格,與尋常士兵無半點不同。在那段日子里,蘇臻吃過唯一的甜食便是顧長澤帶給她的,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撒嬌,原來藥的苦澀可以用蜜餞抵消。
蘇章士嘆口氣,道:“你娘以前就愛吃甜,結果吃壞了牙整日難受,所以我不許你吃。其實仔細想想,女孩子愛吃甜也算不得什么,你是好孩子,爹信你不會縱容自己。”
時間已過八年,母親在蘇臻記憶里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沉默了好一會兒,蘇臻道:“您還記得她愛吃什么。”
“那是自然,以前在京城時,她特別愛吃永安巷口的……算了,不說了。”說起這個,蘇章士的聲音添了一份落寞,他搖頭道:“你好好休息,待身體好了爹帶你去城外玩,至于和離的事…別想那么多,左右這不是你的錯。”
“……謝謝爹。”
“與我謝什么。”說罷,蘇章士伸手揉了揉蘇臻的頭發:“爹就不打攪你了。”說罷,擺著袖子離開。
蘇臻突然……有一絲后悔。
全朝文武百官都認為,如果讓蘇章士決定,以他愚忠的性格,必然千難萬難都不會讓皇妃和七皇子和離,蘇臻也這樣認為,所以,她用了一個辦法。
她在進京當天就散播自己身患寒疾的消息,除了引杜麗娘向她下手,另一個原因,是逼蘇章士同意她與七皇子和離。
因為她娘就是這么死的。
南國出生的女子本就怕冷,更何況漠北那種極寒之地,蘇臻年幼的記憶里母親總是身體不好,昨兒風寒剛好,一個不注意又染上風寒,房間里總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
討厭吃藥的蘇臻卻很喜歡那股若有若無的苦澀,帶著淡淡的花香,又有股蜜餞的甜。
當年年景不好,蘇母外出祈福,蘇章士本應該跟著去,被因軍營里的事伴住了腳,一念之差罷了,蘇母便永遠沉睡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之中。
第二年的收成很好,大雪融著蘇家的血淚,全部滋養到了大地之中。
在蘇章士眼里,朝廷永遠是第一位,可一個經歷過一次摯愛之人離世的男人,又怎么能忍受第二個至親之人深處危險當中。
所以蘇臻在賭,賭她落水這一遭,在他心里能不能超過朝廷。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可她怎么都開心不起來。
花枝跟隨蘇臻多年,心思敏感細膩,怎么看不出主人心情欠佳,她輕笑:“靖王殿下真是有心,這么多種類的蜜餞怕是不好找,小姐快嘗嘗,甜嗎?”
蘇臻接過蜜餞放進嘴里,蜂蜜的甜味混合著果香瞬間充斥舌尖,這手藝比起天下第一樓不逞多讓。
翡翠終于整理好了衣柜,好奇道:“靖王殿下為何不自己送進來?”
“你傻啊,”花枝道:“當然是為了避嫌,先前靖王殿下抱小姐出皇府,被京城里的碎嘴子議論好幾天,若不是趙掌柜派人阻止,不知道被傳成什么樣子,如今小姐剛與七皇子和離,自然要避嫌。”
“是哦。”翡翠恍然大悟。
如今回了鎮北候府,蘇臻覺得清閑過了頭,便聘了些仆人進來,將先前母親住的院落收拾干凈。
收拾好的院落整潔許多,墻上蔓延的草色被剔除大半,陽光灑在青石板上有些許耀眼。院子里原本種著許多花,二十年的瘋長從花叢變成了花樹,遮去了大半視線,如今被移除,栽上了新的花叢,才發現院子竟這般大。
房間里還彌漫著些許水汽,剛洗刷完還沒晾干,蘇臻站在門口看了看,里面被灑掃的一塵不染,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燈籠,小幾統統不見,過堂風幽幽吹動窗扇,掉落的窗扇已被修好,換上了新的窗紙。
管家見她過來,立馬湊了過來:“小姐別進去,地上泥濘,別弄臟了鞋襪。”
蘇臻并沒進去的打算,她巡視了一番院落,道:“都修好了?”
“修好了,”管家回答:“小姐,里面的內飾尚未定好,您看要怎么弄才好?”
蘇臻正往院外走,聞言腳步一停,道:“孫叔,你還記得我娘在時房內的樣貌嗎?按那樣配便好。”
“哎呦,”孫管家一拍腦袋:“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這老頭子記性差,都給忘了。”
蘇臻回頭看向那間空曠的屋子,半晌,道:“那就空著吧。”
那間屋子不需要任何新東西,她要的是跟以前一樣,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假裝母親還在,還住在這間屋子里,無論她何時回來,都能瞧見那張溫柔的笑臉。
剛出了院,花枝迎面走來,并將一份信箋遞到蘇臻手中,道:“是揚州姨母寄過來的。”
蘇母生在揚州,上面有位哥哥,下面有位妹妹,雖多年未見,但信箋一直未曾斷過,只是漠北路途遙遠,往往一年也只有一封。但那是蘇母在世時的事,自她故去,這一年一封的信也慢慢怠慢了。
蘇臻記得,上次收到揚州的來信還是三年前。
打開信箋,依舊是記憶中的娟秀字體,恍惚之間讓蘇臻想起了母親,想起她也曾拿起筆,在宣紙上寫下如此娟秀的字。姨母……跟母親長的很像吧。
最近怎么了,總是想起母親。
花枝見蘇臻情緒不對,小心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蘇臻搖搖頭,信里只道她成婚匆忙,舅家都沒來得及上門賀喜,又跟尋常家信一般,說家中一切都好,只是外祖年紀大了,常常將姨母認作母親。
她將信仔細疊好,道:“父親回來了嗎?”
自和離之后,朝中議論了三天,都商量著該如何懲戒七皇子。這三天蘇章士日日早起進宮旁聽,畢竟是“苦主”,無論做什么決定,都得讓他滿意。
如今已和離,至于七皇子該怎么罰,蘇章士并不關系,無非去裝裝樣子罷了。
不過這會兒人也已經回來了。
“爹。”看到蘇章士愁容滿面,蘇臻有些疑惑。
自回京之后他好像一直在發愁,愁女兒嫁人,愁女兒和離,如今眉頭已留下深深的印子,依舊擋不住他眉頭緊鎖,聽到蘇臻的聲音才慢慢緩開。
蘇臻問道:“爹,發生什么事了。”
她對七皇子的事沒什么興趣,故而也沒派人打探,莫不是蕭丞相又做了什么?
蘇章士道:“沒什么,七皇子被罰待漠北軍營一年,月后啟程,我可能要去送一趟。”
“為何突然去漠北。”
“七皇子自請的。”蘇章士看到她手中的信,問道:“揚州來信了?”
“嗯。”蘇臻點點頭,猶豫了會兒才道:“爹,我想找時間去看看外祖。”
蘇章士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她外祖年歲已大,能留在世上的歲月有限,確實應該去看看。
“待我送完七皇子,回來同你一起去。”
蘇臻輕笑:“這一來一去半年的時間都花費了,哪兒來得及。外祖下個月大壽,我想那時候與他祝壽。”
她走運河,只消幾天便能到達揚州。
蘇章士思考片刻,道:“可行,我找幾個人路上護你。”
“您打算找誰?”蘇臻沒有拒絕,她明白,蘇母那件事給父親留下了心病,故而無論何時,他都不允許女兒單獨出門。
可如今蘇章士毫無軍權,即便幾個小兵也無法調動,他又能從哪兒找人護她?
這倒是個問題,蘇章士摸著下巴良久,終于想到:“我可以去問問靖王殿下。”
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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