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黃珍珠打來電話說要接狄楨狄珠去南市，狄妃就慌了，急忙坐公車進縣城一趟，背上背著一個，懷里還抱著一個。

        公車逼仄濕熱，孩子一路上哇哇大哭，狄妃又是嚇又是哄才讓二人止住眼淚。

        在東澳頭縣城的樟山十字路口一側找到一個老頭，身邊有個醫箱，一旁立著招牌，寫滿五花八門的名目，挖雞眼點痣去胎記一大堆。

        狄妃擺布著自己的兒子，照著她記憶里狄楨那樣：“在他腳上的大拇指弄一個黑痣上去，還有，他左邊眉毛里的一點給去掉，還有肚臍這點也去掉。”

        老頭老經驗，擺手說不可：“眉毛里的痣是草里藏珠，遇貴人的，去不得的。”

        狄妃嫌他廢話多：“留著痣就遇貴人？信不信去掉這痣，我照樣讓他遇貴人，還雙手捧錢來養他。”

        說完，狄妃又擺布起那女嬰，印象中的狄珠全身潔白沒痣沒印記，和眼前的女嬰一樣。

        老頭給男嬰點痣，一雙渾濁的眼睛時不時往狄妃這處瞟，看女嬰不堪擺布哇哇大哭，他留了個心眼：“這孩子不是你拐來的吧？”

        “癡線！”狄妃沒好氣：“別亂說！警察要來抓的，我妹的第二個女兒啊。”

        狄妃妹妹的第二個女兒生出來凄慘，丈夫重男輕女，打小爹不親娘不愛的，狄妃抱來的時候連個名字都沒有，現在冒名頂了狄珠這名字，也算有名有姓。

        這小女孩和狄珠生日將近，如果狄珠還活著，應該塊頭一樣。

        但是男的就不一樣了，晚了幾個月出生，即使把狄楨的痣依樣畫葫蘆搬到自家兒子狄天佑身上，狄妃還是惴惴不安，怕黃珍珠來接的時候露餡。

        不過，狄妃現在死豬不怕開水燙，心想如果黃珍珠發現，她就心一橫好好和她清算一把，明明是狄敏抓鯉魚王造得孽，弄得闔家死絕，狄楨狄珠還死在她家，現在無端端成了兇宅，憑什么要她來擔！

        ……

        平淡的日子總會竄出一兩個喜訊，黃珍珠上班時接到嫂子黃鶯的報喜電話，說黃棟梁因為那樁見義勇為的事跡入選廣州年度十大好人之一，電視臺有頒獎禮，能上電視上報紙，還有獎金五千塊。

        黃鶯催著黃珍珠來廣州參加頒獎禮，欣喜雀躍：“這是你哥的大日子！你我作為家屬代表出席，我讓你哥出血給我們買新衣服！”

        廣州年度好人頒獎禮在周六晚上，黃珍珠周六早上到廣州哥嫂的租屋，阿哥正一身熨帖齊整的制服對著鏡子稍息立正，動作利落威武，默背著獲獎感言，看她來了笑瞇瞇：“珍珠，你嫂敲了我一筆，要領你一起去買新衣服，漂漂亮亮上電視。”

        黃鶯拎著高跟鞋出來擦干凈，晾在窗外，親昵地挽著她的手一起出門，沖她眨眼：“你哥出了很大一筆啊，我們可以買衣服還做個美容。”

        黃鶯和黃珍珠逛了平日不敢逛的高檔時裝店，還去了市中心的美容院，一番化妝折騰，晚上抵達了廣州的會展中心。

        會展中心燈火通明，地上鋪著紅地毯，走進中廳，就有侍者殷勤地領著三人到圓桌前，舞臺中央的屏幕變換飄揚著逶迤的紅綢，臺下架設好攝影機，圓桌間人來人往，面容喜慶。

        年度好人頒獎禮分作三部分，頒獎前晚宴，頒獎禮，頒獎后酒宴。

        晚宴還沒開場，黃珍珠翻看眼前的小冊子，上面印有今晚得獎的好人事跡，她被那些事跡感動得有點鼻頭泛酸。

        這時，哥哥牽著嫂子去和他的領導打了聲招呼回來，阿嫂湊在她身邊眉開眼笑，低了聲音：“珍珠，今晚有請你哥的戰友代表，你待會表現好點，你現在是單身，他之前又對你有意，爭取拿下他。”

        黃珍珠一頭霧水，她現在是孕婦，挺著個大肚子還‘拿下’？

        黃鶯見黃珍珠犯懵，肩膀朝她拱了一下，向前面使了個眼色：“請了張型啊，你不會忘記他了？”

        黃珍珠下意識往前看，恰巧張型也望過來，二人對視，她才憶起這人，之前兩人在烤魚攤相親過，那時她和周明牽扯不清，于是沒有下文。

        黃珍珠讓阿嫂別亂點鴛鴦譜：“我現在懷孕，就算是單身，也不能無端端拉旁人下水。”

        黃鶯一顆心都撲在兄妹二人身上，可謂勞心勞力：“阿珠，要不是你懷孕，追你的人能排十里地。我讓張型趁你懷孕，露個臉熟，占個先機，有什么不對？這種事講究你情我愿，張型都不介意你有孕，你介意什么？”

        黃鶯入座之前，就有和張型講明：“我家珍珠現在懷孕，但是生完就要把孩子給孩子生父撫養。她長得這么靚，如果你還對她有意，就要把握時機。”

        臨到晚宴開席，眾人落座，黃鶯一力攛掇張型坐在黃珍珠身邊，弄得黃珍珠很不自在，頻頻給嫂子遞眼色，叫她不要這樣。

        黃鶯沒覺得不妥，還和丈夫黃棟梁耳語：“電視臺這戰友代表請的好。”

        舞臺下正中央的主桌，椅子把把全空沒有人入席，這時聽見大廳入口處一陣喧囂，人群三五緩步入場，所有人議論，這時進來的是觀禮領導和頒獎嘉賓，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黃珍珠循聲望去，在一眾精氣神十足的領導和嘉賓之中，眼神只落在其中一人身上，他一身純黑色剪裁修身的手工打造的西裝，身形頎長挺拔，長身玉立，他沒有注意到她，和旁人說著些什么，偏過去的側臉溫淡矜貴，氣質出眾得如同眾星拱月，走在紅毯上時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旁人竊竊私語不斷：“哇，你看你看，當中那個好高好俊啊。”

        周明怎么會在這里？

        觀禮領導和頒獎嘉賓進場聲勢如此浩大，阿哥阿嫂自然也注意到那人，轉臉來看黃珍珠，她的神色淡淡，沒有波瀾。

        周明自然知道黃珍珠在這里，沒想到的是，小保全也在。

        周明入場時，往珍珠那邊淡淡拂了一眼，她身邊坐著一個男人，他不知道是誰，過了一會才記起，哦，之前黃珍珠背著他去相親的那位，拍賣行的小保全，這算什么？和他分手，她已經開始新的感情生活了。

        圓桌邊二人鄰座，小保全正對黃珍珠噓寒問暖。

        要知道，黃珍珠生得這副模樣，雖然不是城里打扮時髦、審美入時的美女，但始終自有風情，就像鐫刻在血液里讓雄性生物趨之若鶩的艷媚，那雙盈盈生波的眼，艷利明艷，輕而易舉就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要不然為什么挺著個大肚子，還有小保全和狄虎之流上趕著要和她在一起？

        黃珍珠知道周明往她這里看，她對他現在是正是邪并無把握，只怕他像之前那樣發瘋，但他只輕描淡寫地拂了一眼，隨后收回眼神，在禮儀小姐的迎送下拉開椅子入座，沒有情緒。

        服務生開始上菜，手邊的餐具金邊細瓷，盛滿香檳的水晶杯熠熠生輝，黃珍珠慢慢吃著食物，張型要說不介意她懷孕是假，但第一眼的她貌美明艷，身上的香氣直往他的鼻息鉆，還是些許心兒搖搖、意兒飄飄。

        吃完晚宴便是好人頒獎禮，七八臺攝像機開始準備，有的對準舞臺、有的對準餐桌邊的獲獎人，力求表情變換實時被捕捉，轉映到屏幕上。

        根據電視臺的安排，頒獎人在臺下坐著，而家屬代表要先去后臺準備獻花。

        舞臺上的主持人開始介紹這次年度十大好人的頒獎，前言是這群平凡人在平凡生活中卻活得不凡，隨后介紹蒞臨觀禮領導和贊助商。

        家屬代表黃鶯先去后臺準備獻花，去而復返，彎腰走近黃珍珠，把花往她手里塞：“阿珠，不行不行，這么多臺攝影機我怯場，你幫我獻花。”

        張型笑著寬慰她：“阿嫂，你又不是主角，沒多少人注意你的。”

        好說歹說，阿嫂就是不愿，她緊張得腿肚子直抖，黃珍珠只得接過那束花，去后臺準備。

        第一位好人后，第二三位好人的頒獎嘉賓和家屬代表準備，編導在后臺高聲尋人：“黃棟梁的家屬，家屬在哪里？”

        黃珍珠示意，被編導叫到一處站著：“你站在這里，待會頒獎后，你就上去送花給黃生，明不明白？我現在去請頒獎嘉賓過來。”

        黃珍珠應下，心里惴惴不安，又寬慰自己沒這么巧，十位好人不一定就輪到周明給她哥頒獎。

        但是世間就是無巧不成書，她站了一會兒，編導畢恭畢敬請來黃棟梁的頒獎嘉賓，男人沉穩的步伐走近，飄來一股若有似無的男士清冽的香水味，黃珍珠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轉頭望去，周明。

        舞臺垂著的沉重紅絨布帷幕后，等待上場的二人并肩站著，一時氣氛凝滯，臺上第二位好人正熱火朝天地說著獲獎感言。

        黃珍珠面容平靜，身邊站著的男人側臉冷清，未曾往她這里掃過一眼，一句話都沒說，有過無數次肌膚相親的兩人此刻像是陌生人。

        終于等到第三位好人，也就是她哥哥，黃珍珠隔著幕布聽見主持人聲情并茂地講述：“人民警察為人民，好人獲獎者黃棟梁，見義勇為遇襲，被歹徒連捅七刀，卻始終……”

        黃珍珠眉眼低垂，瞥見周明手腕的傷至今未愈，紗布上殷紅的一道血漬，要知道她哥受傷的事并沒有什么波瀾，怎么會拿到十大好人，她忍不住問：“這也是你買的嗎？”

        就聽見身邊目不斜視的男人呵了一聲，像是嘲弄她的自作多情：“不是。”他作為典禮贊助商，舉薦即可，談不上買。

        聽得黃珍珠以為自己多疑，周明真的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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