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華

        黃泉路使唉聲嘆氣地迎來了一批亡靈，然后又無精打采地送他們到了奈何橋畔，剛喘了口氣，突然黃泉路上一陣金光閃耀，然后在金光之處出現了一位神人。只見那人一襲土黃色袈裟，右手持金錫，左手托明珠，正笑顏和和地看著他。

        黃泉路使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那位神人還在。

        他激動地向前雙手合十，恭敬地低首彎腰，口中念著：“大悲大愿地藏王菩薩！”

        神人微微頷首，用關切的聲音道：“黃泉路使，辛苦了！”

        黃泉路使感激地說：“地藏王菩薩，小使不辛苦，只是有些疑慮。但小使位卑官低，根本見不到冥王，這黃泉路上突然多出來的亡靈，讓小使慌恐不安！”

        “路使有心了！今日我來，正是為此事！”

        說著，地藏菩薩看向了黃泉路邊紅得如同血一樣的花。那花正搖曳地開著，開得那樣艷麗，開得那樣奢靡，讓人看一眼，竟會不自覺地墮入到了那無邊的紅中。

        黃泉路使看著地藏菩薩看向路邊的紅花，輕嘆一聲道：“菩薩有所不知，我們黃泉路使府已將此事匯報到冥宮，可冥王遲遲未讓人來查看。這花在黃泉路邊突然出現，就這樣妖冶地開著。一開就是一千年，然后花落葉出；葉盛一千年，然后葉凋花再開。這花與葉，從未見過面�。〔恢晃尹S泉路使府，就連孟婆莊也查遍典籍，未曾見過這樣的花，竟然開在了幽冥地府。”

        地藏王菩薩輕嘆一聲，然后慢步到花邊，他將明珠放于袖中，伸出左手，輕輕碰了一下那紅艷的花。那朵花像是疼了一樣，竟然扭著身子一下避開了。

        “路使，如今是不是又是一個千年？今日正好要花落葉開啊？”

        “菩薩，正是呢！小使剛送走了一批亡靈，這黃泉路上清靜之時，就是花葉千年交替之時。過不了多久，紅艷艷的花凋零，碧綠的葉子會生出�！�

        黃泉路使無限感慨地說。

        “那就靜等吧！”

        地藏王菩薩說完，便輕輕閉了眼，口中低聲念著佛號。

        一會兒，那些紅花似乎動了，一眨眼的工夫，路兩邊大片的紅花集體縮著身子，急速地向地下鉆去，與此同時，在邊上，似乎有東西要破土而出。

        就在花藏葉露之際，地藏王菩薩輕輕一笑，他手中金錫向黃泉路上擊去，朗聲喊道：“定！”

        從來都是擦肩的輪回，卻不想這個千年就在擦肩之時，兩相望了。半入土的紅花凝望著半出土的綠葉，黃泉路上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

        葉落花開花獨艷，花謝葉盛葉孤單，千年輪回，花葉空悲戀。

        地藏王菩薩看著那若有似無的花葉，輕嘆道：“黃泉路使，這是彼岸花��！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你知道為何會如此嗎？”

        “菩薩，小使愚鈍，不知為何，還請菩薩指點迷津！”

        “天宮之外，縹緲山上，為太虛。天帝親設，主管三界機密，如同九重天宮外仙樂山上的史洞。太虛之內有十三閣，每閣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司命閣，主管三界七族生靈之命。世人常說，人的命，天注定。此言不假，一切眾生之命，在輪回之中，早有定數，改不得。這就是太虛司命閣的任務�？伤久�閣的兩位護閣使曼珠與沙華，卻動情了，動情不是壞事，事就壞在情動之時的意亂情迷。只因二人意亂情迷，致使司命閣內一沓司命冊傾斜歪倒。結果……”

        “菩薩，小使知道了，太虛司命閣中的司命冊倒了一部分，結果三界之中的一些生靈便被改了命。本來是長命百歲的，卻突來橫禍，不得善終；本來壞事做盡此生要短命的，卻壽終正寢。所以，這黃泉路上的亡靈也便亂了。天哪……如此一來，這……這豈不是亂了大套？”

        黃泉路使覺得自己后背起了一層冷汗，如此大的過失，那豈不是要下阿鼻地獄？怎么還會在這黃泉路上呢？

        地藏王菩薩又嘆一聲，道：“路使，你可知，這彼岸花是前生的回憶，更是來世的見證。就是要讓他們長在黃泉路邊，讓他們見證前生來世的蕓蕓眾生，但就是見不到自己的。這樣一個彌天大錯，如果不是天帝仁慈，豈會讓曼珠沙華只在黃泉路邊？可不管是人，是仙，亦或是神，都有私心，亦有偏愛。天帝的偏愛，讓太虛雙令和二十六使躲過了天災，但劫難是不能豁免的。所有的因由都是曼珠和沙華而起，司命冊的傾倒，導致其它閣中的神冊都發生了傾斜，或多或少地影響了三界的正常運行。雖然有些閣中的神冊變動小，但哪怕是再小的變動，放到三界之中，就是不可逆轉的大變。因此，司命閣的護閣使曼珠與沙華，必定會受到最嚴厲的天罰�！�

        黃泉路使深深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那在擦肩中被定住的紅花與綠葉，內心還是有些不忍。

        “菩薩，您今天來是要結束他們的天罰嗎？否則，這么多的千年已過，您怎么現在來了？”

        “他們在幽冥界的天罰已結束，既然情動而引天災，那就讓他們見證他人的此生來世，唯獨見不著自己的。這昏暗的黃泉路上，沒有心中之人的陪伴，自生自亡，自嘆自戀，千年又千年，消磨了他們的意志，斷絕了他們的情孽。此關過，但下一關將會更難，有言說，六道之中，人道最苦，因著七情六欲，還有那八苦之難。所以，是時候讓他們入凡世，去嘗前世之因造成的來世之果了�！�

        說完，地藏王菩薩又看了看定在原地的彼岸花，那泣血的紅，那潑灑的綠。

        地藏王菩薩閉了眼，輕輕頷首：“葉與花開何錯落？幽冥深處問誰家？我再度你們一程，去到人間，嘗遍情苦，看你們是否還是初心依然，如果依舊情難滅，義不減，就是你們重還太虛之時。否則，會在人世間生生世世地輪回，直到你們嘗盡情苦�！�

        言畢，地藏王菩薩自懷里摸出明珠，那明珠白光閃耀，直耀得黃泉路下萬千亡靈都驚恐地抬手遮眼，瑟縮難安。但頃刻間便一切都變得安靜淡然，地藏王菩薩口中輕念，幽暗的黃泉路上突然明朗無限，萬千的亡靈展顏舒緩，他們在菩薩的念語聲中慢慢放下前世此生的執念，跟著地藏王菩薩一齊口中低言。

        銀光閃過后，遍地的花與葉突然共復兩形。一位身著紅色裙裳的絕代佳人合掌跪于菩薩前，緊接著，一位身著藍袍風流瀟灑的俏公子也合掌跪于菩薩前。

        兩人都頷首低眉，無言語，不哀嘆，就那樣跪著。

        菩薩將明珠輕輕置于二人頭頂上方，那明光在二人頭頂之上更加光亮，不多時，亮光消失，黃泉路上又歸于黑暗。

        “曼珠沙華，今日我承佛威力，來度你二人，望你二人去到塵世間，多善少惡，贖還前塵的罪孽。我能做的，只有在此度二使，太虛之中所闖之禍，累及兩令和其他二十四使。雖然太虛歷經幾十萬年，其弊端也略顯現，但如果不是你二使無恭敬之心，也不會有如此惡果，所以，你們必須一并承擔。”

        “曼珠愿承擔所有罪責，不管前世，此時，還是來生，都是曼珠之過�！奔t衣女子無限悲苦地流淚而言。

        “曼珠何出此言？情出皆由心，怎會是一人之錯？你情生，我若情滅，也不會有此劫難。所以，沙華之錯，更大，因為明知你不因生情，生情而犯錯，我非但沒有制止你，還跟你一起情動心失，自然此錯更大。”藍袍公子頭沒抬，話語聽似冰冷，卻包含著萬般濃情。

        地藏王菩薩輕輕點頭，溫言道：“去吧！此次凡塵一行，注定是一場劫難，是你二人意想不到的劫難。世俗與人倫，陰謀與詭計，情愛與災禍。若能扛得住，此世圓滿；若扛不住，余世繼續�！�

        此話說完，地藏王菩薩手中金錫一指，曼珠沙華化作兩束光，消失不見。而眼前的紅花與綠葉在擦肩之后，又開始重復以前的循環。

        花謝葉盛。

        黃泉路使吃驚地問：“菩薩，他們不是入凡世了嗎？怎么這彼岸花還在�。俊�

        地藏王菩薩淡淡一笑，道：“路使，彼岸本無花，何苦自嗟呀？”

        黃泉路使一愣神，金光閃過，地藏王菩薩蹤影不見。

        只在空曠的黃泉路上空回蕩著一句話“先情動者，劫最難”！

        那墨綠的彼岸花之葉突然渾身一顫，低首間似有滴水落下。

        “彼岸花的葉——流淚了！”黃泉路使悲悲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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