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心字成灰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天氣越來越熱了。這天午后，水若寒從書房出來，見整個院子里靜靜的，樹上的蟬無精打采地叫著。

        午休于他而言，實在是多此一舉，因為晚上他都時常失眠，更何況大白天。今天更是如此，他實在睡不著，想看書卻又看不下去，便獨自一人出來了。

        他已漸漸適應不再去想她，那樣的女人他覺得不值得去想，想便是徒增煩惱。

        出了屋，他不自覺地走向后院，想看看后園的施工情況。

        去到后園查看了一番，一切都很好，工匠們也都找了個陰涼的地方休息了，他便一個人又向前院走去。

        可就在轉身時，他竟然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時常在他夢里出現，時常讓他牽腸胿肚，卻又時常讓他悔不當初的人。

        身著一襲紫衣的憶柔，頭發挽了起來，在后面隨意地梳了個歪歪的發髻，站在后園的門內，正靜靜地看著他。

        水若寒的心狂跳了幾下，有多長時間沒見面了？他以為他的心已經冷了，已經死了，可當她站在他面前時，心臟還是莫名地抽搐了一下。

        內心里的波濤洶涌，一丁點都沒表露出來，臉上依舊是云淡風輕般，毫無半點波瀾。

        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淡淡地問：“你來這兒做什么？”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兩眼怨怨地盯著他，聲音溫柔綿軟，幽幽而言：“你說呢？我想告訴你，莫鐵雁的孩子我是不會要的，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做啊？”

        水若寒怔住了，他心里對她僅存的那一絲幻想，此刻全部被澆滅了。他望了她一眼，只覺得胃里泛起一股難言的惡心。

        他想快點離開，卻又有些心不甘，于是如冰般地冷冷答道：“那是你們的事，我管不著！”

        憶柔卻沒讓他走，幾步上前攔住了他，然后毫不避諱將目光迎著他：“我們的事？中間不是還有個你嗎？如果沒有你，我怎么會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因為那孩子不是你的啊！”

        一盆冰水當頭而下，六月天里，水若寒只覺得從頭涼到腳，可偏偏臉上卻是火辣辣的。他避開她灼燒般的目光，從她身邊快速閃開，然后逃也似地向前院走去。

        身后的憶柔似乎還不想放過他，她冷笑著，但聲音依舊綿軟可人：“怎么？不好意思了？當初那些柔情蜜意都去了哪兒了？難道從開始你就是假情假義？只是覺得占了便宜不好交待嗎？”

        水若寒真想把兩耳都捂起來，他對這個女人真得是刮目相看了，世間果真就有如此不堪的女人，果真就像她的母親一樣——下賤！

        水若寒從書房里出去時，語青看見了，她本沒多想，因為他這段時間，總是很少午休的。可躺了會兒后，她的眼皮突然跳了起來，她覺得有事。

        于是她也不睡了，收拾了一下，打算到后面去看看。剛進園門，就看見了一前一后從后園出來的父女二人。

        葉語青急忙又閃了回來，一直等到水若寒回房。

        葉語青臉色難看地看著同樣臉色難看的水若寒，他坐下后，她一言沒發，出去了。

        她站在外間喊了一聲“巧兒”，巧兒從房里出來，問著“夫人，什么事？”，她青著臉說：“把大小姐叫來。”

        巧兒本想問何事，可一看夫人如霜的臉，答了聲“是”，出去了。

        里屋的水若寒有點坐不住了，他不知道葉語青什么意思，可心里窩著的那團火，卻又很想讓葉語青替自己滅滅。

        巧兒叫醒月兒，月兒聽說又要叫大小姐，很不高興，但夫人的話不能不聽，她叫醒了正在床上的憶柔，三人一起去了前院。

        巧兒推開房門：“夫人，大小姐來了。”

        語青冷冷地說：“讓她進來，你出去！”

        憶柔走進去還沒向父母問好的，語青聲色俱厲地問開了：“憶柔，剛才你去哪兒了？”

        憶柔怯怯地說：“在樓上睡覺。”

        “你說什么？撒謊慣了是不是？剛才你到底去哪兒了？”語青吼叫著。

        憶柔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她的頭低得更厲害了，而且開始變得木木的，她的心又開始痛。

        水若寒一直沒抬眼地坐著，他懶得去看她。可當聽到她說一直在樓上睡覺時，他還是站了起來，然后抬頭去看她。還是剛才那件紫色的衣服，還是剛才那樣隨意地挽著歪歪的發髻，一變沒變，她居然說她在睡覺？

        水若寒不只是被憶柔惡心到了，更是被自己惡心到了，以前簡直是瞎了狗眼，竟然以為……

        水若寒再也不想去多想，他冷哼一聲：“我剛才在后園活見鬼了！”

        葉語青：“憶柔，你爹在后園不是碰見你了嗎？”

        憶柔惶恐地低著頭，茫然地答著：“我在樓上睡覺了。”

        “巧兒，把月兒叫來。”葉語青向著門外吼著。

        月兒就在巧兒的房間內，她焦急地等著大小姐。聽夫人這么一嗓子，她急急地跑了出來，然后推開老爺夫人的門便進去了。

        月兒進來后一看，情況不妙，叫了聲：“老爺、夫人！”

        語青：“大小姐剛才在做什么？”

        月兒奇怪地看著他們：“在樓上睡覺啊！”

        “你一直在陪著她嗎？”

        “沒有啊！可是，夫人，我安頓好了大小姐，才下樓的啊！”

        “那姑爺呢？”

        “回夫人，自從那件事后，姑爺中午就在前面休息，只晚上回來。”

        “你出去吧！”

        月兒戰戰兢兢地想過去攙憶柔，葉語青生氣地嚷著：“你一個人出去，誰讓你扶她了？”

        月兒嚇得咽了口唾沫，低著頭一個人溜出去了。

        水若寒從心肺里吐了口氣，不耐煩地說：“讓她回去，叫月兒看好她，大白天的犯夜游癥，出來嚇唬人。”

        葉語青冷笑一聲，臉上的怒氣一掃而光，剛要打發憶柔走，思柔竟然闖進來了。

        她手里拿著一本書，氣呼呼地喊著：“爹、娘，看看你們不要臉的憶柔吧！她都看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書啊！”

        說著，她把一本書扔到了水若寒眼前的桌子上。

        水若寒低頭一看，《月上柳梢時》，只看了一眼封面，他就覺得臉紅心跳了。忍不住地隨手一翻，看到的是讓他瞠目的一頁，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摟抱在一起，正在交媾合歡。

        水若寒只覺得血往上涌，心火騰騰地往上竄，他嘩啦一聲，用力把書合上了。好不容易讓自己平息下來，盡量壓著心中的怒意問：“思柔，你從哪兒弄來這污穢不堪的書？”

        思柔兩眼盯著憶柔，冷笑著：“爹，你都無法想像我是從哪兒弄來的，是從憶柔的枕頭底下翻到的。真是不要臉，天天看這些穢亂的東西，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怪不得姐夫中午都不回去休息了。”

        憶柔呆呆站著，無措地聽著他們三人的話語，茫然地看著他們的演戲。她不知道思柔從自己枕頭底下拿了本什么書，她記得睡前看了本寫刀劍傳奇的小說。

        她還在發著懵，水若寒已把那本書甩到了她腳下，又隨口送了她兩個字——“下賤”。

        憶柔低頭一看，麻木的心抽了一下，怎么會是這本書？這是雪雁給她的，她曾把它扔到一邊，但覺得不合適，她早就把它燒了啊！

        她心里抽搐般跳著，頭里麻木地回憶著，蒼白的臉上顯露的卻依舊是人畜無害的恐慌。

        水若寒冷冷地盯著她，然后冰冰地說：“帶上你的書，回你的房間！”

        憶柔低著頭，水若寒的話，就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但卻如冰錐一樣深深地扎進了她的血肉里。木然地轉過身向外走去，她又失了思想，失了意識，如木偶人般機械地挪著沉重的步伐。

        思柔剛想喊她把書帶走，語青輕言慢語：“別讓她再帶走了，趕緊把它燒了吧！真是丟死人了！”

        月兒惶恐地看著憶柔，想問卻不敢問，憶柔那失神的雙眼，那木然的表情，那踉蹌的腳步，她知道，大小姐又要病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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