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福壽綿康，”有一位身著布衣的老者沖云曦瑤彎了腰行禮，“這里是大理寺停尸房，敢問貴人是……”

        那老者目光矍鑠，一雙眼識人很準，一看云曦瑤容色不俗，衣飾華貴，身后還跟著同樣氣度不凡的兩個人——即她的侍女竹染與侍衛容瑯，便知她身份不一般。

        云曦瑤嘆了口氣，剛要自報家門，她身邊的竹染便替她開了口：

        “這位是當今的長寧公主！”竹染一揚頭，顯出頗為自豪的神色。

        “原來是公主殿下，”那老者更加恭敬了，他誠惶誠恐地將腰彎得更低了些，“不知殿下來到這停尸房有何貴干？”

        他是聽過這位的，聽聞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公主，然而卻是個病秧子花瓶，風一吹就倒。這么一個嬌氣的姑娘來這陰氣森森的停尸房做什么？

        “咳，我就是慕名前來，聽聞安國公世子自燃而亡，一時感慨，就想看看這位故人的最后一面。”云曦瑤胡亂謅了一個借口。

        容瑯在旁邊沒忍住握拳低笑了一聲。

        他手底下的暗衛曾查過，這個長寧公主前十六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被皇帝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又怎么會跟全京城有名的紈绔浪蕩子成為“故人”？

        這位殿下還真是異于常人，尋常女子聽到這般惡事早便嚇得魂不守舍了，她倒好，還上趕著前去湊熱鬧。

        容瑯正想著，卻見云曦瑤瞪了他一眼，顯然是聽見了他的笑聲，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那對水潤的狐貍瞳微微放大，水波微漾，顯得神采奕奕，鮮活動人，眸子里倒映出他失神的模樣。

        只有他一個人。

        容瑯很快清醒了過來，他不疼不癢地回以一個微笑，心下暗暗好笑：

        他又不是沒見過美人，怎的如今還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眼神而丟了魂？

        真是怪了。

        那老者聞言驚訝地挑高了眉，有些不可置信：

        “殿下，那尸體形貌可怖，連我們這些仵作看著都不甚好受，您金尊玉貴，萬一嚇出個好歹我們可擔待不起！”

        他剛當仵作那會兒，第一次看尸體還忍不住吐得天昏地暗，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公主一看就沒見過什么血腥的東西，一會兒再吐了又是他的不對了。

        “沒事，你只管帶我們前去，萬一出了事，有我擔著。”云曦瑤打下包票。

        老者看云曦瑤是鐵了心要前去了，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是一個尋求刺激不要命的，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清楚，非得撞上南墻才肯回頭。

        這些貴人的心思還真是難猜，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放著好好的金屋不住，卻偏偏要來這腌臜的停尸房。

        罷罷罷，不過是領一趟的事，萬一真吐了他自認倒霉，給她收拾就行了。

        老者將人領到了停尸臺，他躊躇了片刻，還是咬著牙硬著頭皮跟云曦瑤拱了拱手道：

        “殿下，按理下官是不該過問殿下的事，只是這尸首陰氣太重，殿下看了，恐會引起不適……還望殿下三思。”

        云曦瑤聞言沖他溫和地笑了笑：

        “無事，本宮受得住！勞煩你為本宮將那白布掀開吧。”

        掀開白布的那一刻，容瑯條件反射地擋在了云曦瑤身前，伸手掩住了云曦瑤的眸子。

        兩人都愣住了。

        云曦瑤眨了眨眼，宛若蝶翼般修長的睫毛撲閃著，輕輕掃著容瑯的掌心。

        有點癢。容瑯心想。

        “咳，臣是擔心殿下傷了眼，這才逾距。”容瑯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解釋了一番。

        云曦瑤雖說長這么大，除了自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也從未跟別的陌生男子靠過這么近過。

        她被容瑯以保護性的姿態護在懷中，甚至還能嗅到那人身上淡淡的烏木沉香。

        意外的很好聞。

        “放開吧，我……我沒事。”云曦瑤回過神來也有些不太自在，“你忘了？我之前連月兒的尸身都看過，這不要緊的。”

        容瑯聞言，慢慢放了手，松開了她。

        他倒是忘了，這位可是見到溺水女尸都敢上手的主兒。

        這么漂亮一姑娘，卻偏偏與尸體為伍，當真是違和。

        莫非，這位殿下幼時受過什么傷？

        他皺了皺眉，眼中一冷。

        而云曦瑤并不清楚短短這么幾句話，容瑯都聯想到她是不是有心理問題了。

        她定了定神，只是一心查案。

        老者眼前面目可怖的焦尸，在云曦瑤眼中卻換了摸樣：

        這人經過了q版化處理，臉盤圓潤，頭大身小，發髻高攏，穿的衣服雖說能看出被火燎得有些破破爛爛，一些邊邊角角的破了洞，露出底下黑炭一般的肢體，但大體是完好的，并沒有什么流血化膿之類的東西，因而也不顯得很令人作嘔。

        云曦瑤微微勾了唇，忍不住慶幸系統幫她作了q版化處理，要不然，她還真做不到面對尸體面不改色，不嚇得尖叫就算好的了。

        云曦瑤全無后顧之憂，開始認真探查這具焦尸。

        老者本來還在憂心她會不會直接吐到尸體上，可下一秒他滿面驚詫地看著云曦瑤毫無懼色，面對這形貌可怖的焦尸甚至還敢上手！

        只見她素手拈著帕子，左翻翻右找找，眼中還泛著光芒。

        “……？”說好的病弱嬌貴呢？怎么跟傳聞中的不一樣？

        老者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這尸體雖被燒成了焦炭，可燒得不太均勻，很明顯胸前的一大片被損壞的更嚴重，基本上沒什么好肉，由此可以推測火很有可能是從胸前燒起來的。

        那么問題來了，前胸相對來講是個很敏感的部位，基本上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被發現。

        胸前著了火，安國公世子怎么可能毫無所覺？

        “咦？”云曦瑤眼尖，看到了q版焦尸的胸前有一排尚且完好的扣子，她定睛一看，這扣子竟是用金子做的金石扣！

        那些金石扣被燒了很久，本來是被釘在衣服上的，現下卻與尸體的血肉難舍難分，深深陷在里面，只冒個頭。

        但是很奇怪的是，這扣子好巧不巧竟偏偏少了一粒，直接打破了整齊的隊列。

        這不對勁，云曦瑤心下想道，那金石扣可是不懼火燒的，怎么會少了一顆，少的那顆還是在胸口這邊，這邊可是火燒得最為猛烈，破了好大的洞。

        那安玉好歹是也是個貴胄子弟，總不能穿著件少了個扣子的衣衫去與那幫朋友縱飲達旦吧？

        云曦瑤有些狐疑，心下覺得這里有些不妥，她的手拈著帕子湊上前去，剛放到那一處，想要確定一番，卻見那q版焦尸的手猛地動了起來！

        “……”云曦瑤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尸體一動就大喊大叫的她了。

        但她還是對于系統偏愛詐尸嚇人的惡趣味頗為無語且不爽。

        面前的q版焦尸正在指指點點，那圓圈手一會兒十分活潑地指向了胸前的缺少的扣子，一會兒又指向其下面完整的正常的扣子，焦尸頭上還有一方框，里面寫著：

        “快看這里！我是被這個殺死的！”

        “恭喜宿主，找到重要線索——失蹤的扣子！獎勵100積分。”001的聲音突然響起。

        云曦瑤一愣，隨后微微一笑，露出了然之色。

        看來方向是對的。

        大理寺卿裴桓坐在上首，其余官員在其下方依次落座，無形之中為本就肅穆的大堂增添了幾分嚴肅。

        裴桓啟唇問道：

        “黃施仁，你將今日與死者發生爭執的全過程給本官完完整整地敘述一遍，尤其是扭打之時。”

        哆哆嗦嗦的黃世子跪在堂下，面如土色。

        他很害怕，從早晨眼睜睜看著安國公世子，也就是安玉，在自己面前翻滾、痛呼、嘶吼的時候，他的酒意早已經嚇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害怕與后悔。

        “昨日我與幾個朋友去了風月樓，想著找幾個花娘喝個盡興。”黃施仁用力閉了閉眼，然后睜開，一臉頹然，接著道：

        “我很早之前便看上了花魁月娘，一直以來都是找的她，我還為她花了大價錢，讓那老鴇對她好點，這段時間別再讓她接客。”黃施仁輕咳了一聲，隨后接著道：

        “昨日去了風月樓，照理我是要叫月娘陪我的，誰知道去了之后，那老鴇說月娘今兒個不舒服，不能來陪我。”

        “看來那老鴇騙了你，”裴桓道，“你與死者打起來不就是為了那個叫月娘的花魁？”

        “對對對！”黃施仁眼睛一亮，憤憤地一拊掌，“那老鴇真不是個東西，居然敢蒙騙小爺我！”

        “如若不是小爺我喝多了想去方便一下，還真就被她給騙過去了！”

        “回來的時候我碰到了安玉摟著月娘在欄桿那你儂我儂……我知道自己被那老鴇給擺了一道，當時那酒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怒氣也跟著上來了。”

        “后來……后來我就沖了上去，一拳打偏了安玉的頭，”黃施仁面上帶著解氣的神色，后來很快就垮了下來，“一開始他愣了一下，但很快罵了我一句，之后我們就打起來了，后面的事……就不用我多說了。”

        裴桓若有所思，隨后看向黃施仁問道：“當時應當是有人拉架，那么黃施仁，你當時有沒有聞到一些怪異的味道，比如說柴火……或者你有沒有看到有哪些人不太對勁？”

        “味道……”黃施仁皺著眉努力地想，“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都是滿身的酒味兒，風月樓嘛，胭脂味兒也不少，根本聞不到別的。”

        身旁的大理寺官員們聽后皺了皺眉，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什么也沒有，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

        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兩個貴胄公子哥為著一個青樓花魁而爭風吃醋的小事，可偏偏有一人莫名其妙地死了，死的那個還是個國公府錦衣玉食養出來的貴人……這可如何是好？

        “莫非安國公世子當真是當街自燃而亡？”有一位大理寺官員小心翼翼地出了聲，其他大理寺官員雖沒有說話，卻也沒人反駁，交換著眼神暗暗點頭，無聲之中表達了贊同之意。

        “自燃？”裴桓冷笑了一聲，“誰告訴你安玉是自燃的？”

        “那安玉分明是為人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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